七塊

初梔她們系主任姓賀,可能是因為平時操碎了心,長相看起來至少比他真實年齡老十歲,一笑起來眼睛彎彎,慈眉善目的。

是個比較典型的笑面虎。

尹明碩是經管的,系主任是個面癱,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一副精英教育者的模樣,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好說話的。

果然,兩位一碰面,眼神在空中交匯,噼里啪啦火花四射。

面癱戰鬥前,看了一眼自己幾個被粥和豆漿混合物糊了一臉的學生,有點不忍直視,朝陸嘉珩擺了擺手:「先帶他們回去把身上弄乾凈了再過來。」

陸嘉珩站在初梔旁邊,手插著口袋懶洋洋掀了掀眼皮子:「聽見了?聽見了自己去吧,還得學長教你們怎麼穿衣服嗎?」

他語氣懶散,唇邊掛笑,一副「我就是來看熱鬧的」肆無忌憚樣子,系主任交代下來的話全部都當耳旁風,任何尊重感都完全不帶有的。

面癱咳了兩聲,竟然沒說什麼。

林瞳扭頭,偷偷地看了一眼男人側臉,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初梔,聲音壓低:「這不是你那個——」

顧涵:「這不是你那個——」

我那個債主。

初梔心道。

薛念南面無表情:「你那個粉水杯,搶你水,還搶你水杯,他還有什麼不能搶的。」

初梔:「……」

好像哪裡不太對。

粉水杯離得挺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她們說的話,視線轉回來,似笑非笑瞥她。

初梔還保持著乖巧等著挨罵的表情,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跟面癱說話的笑面虎,朝旁邊側了側腦袋靠近了一點,低聲問他:「你今天也來曬太陽嗎?」

小姑娘頭髮有點亂,幾縷從皮筋里散出來的頭髮隨著她的動作垂下來,細小的絨毛晃來晃去。

陸嘉珩手指發癢,指尖藏在口袋裡微微抬了抬,盯著她耳朵後那塊細細軟軟的頭髮有點出神,淡淡「嗯」了一聲。

初梔眨眨眼,抬起頭來看看天,又看看他:「可是今天陰天。」

陸嘉珩:「……」

「天氣預報說今天晴天。」

初梔「啊」了一聲,了悟的點點頭,剛想說什麼,輔導員已經嚴峻地走過來,她趕緊閉嘴,一臉乖巧的蔫巴巴垂下頭。

不知道為什麼,陸嘉珩莫名的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打架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按照初梔她們系主任的話來說,年輕人嘛,一時熱血很正常,千萬不要扼殺了他們的激情。

初梔琢磨著這系主任應該是中文系的才對。

如果是學院或者系內都還好說,不同院的兩撥,處理起來還是挺麻煩的。

就像小孩子淘氣,關起門來家長可以隨便教訓,但是如果自家孩子在外面被別人欺負了,那家長肯定是第一個不樂意。

笑面虎和面癱你不讓我我不讓你,轟轟烈烈的舌戰了一番也沒什麼結果,最後大家協調一下各退一步,互相道個歉,給個警告處分,再每人一份檢討,這事情就算過了。

輪到初梔的時候,小姑娘規規矩矩對著尹明碩鞠了個躬:「對不起,我不該往你們身上撒粥,」她的語氣飽含歉意,無比的真誠誠懇,「雖然那是你給我買的。」

尹明碩:「……」

不知道為啥,就聽著讓人有種『你活該』的感覺呢?

打架事件就這麼告一段落,軍訓的最後幾天,別的同學練習正步,初梔她們罰站。

第一天,大家還都排排站,趁著沒人看著的時候嘻嘻哈哈的聊聊天,罰站罰得開心的不得了,覺得這懲罰太好了,剛好還可以逃過軍訓。

很快,教官就發現了這現象,直接把幾個人全都分開了,隔著偌大的操場遙遙相望。

九月正是換季的時候,月初還天天驕陽似火烈日當空,等到了月中軍訓接近尾聲,天氣已經涼下來了。

初梔被發配到了邊疆,連續幾天從早上站到下午從下午站到晚上,站得膝蓋發酸還不能動,每次想偷偷靠著身後鐵網休息一會兒的時候,就能看見少爺似的懶洋洋晃悠的四位數。

少爺最近天天曬太陽,有太陽要曬,沒有太陽製造太陽也要曬。

初梔心想他真是愛鍛煉啊。

兩個人隔著一個四百米跑道人海茫茫中對視了一眼,初梔遠遠地看著他好像是模糊笑了一下,然後就走過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手臂抬起,修長好看的手捏著瓶寶礦力垂在她面前。

初梔一愣,沒接。

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語氣玩味:「拿著,之前不是搶了你的水么。」

初梔:「……」

他之前果然聽到了……

初梔覺得挺不好意思,有種背後說人還被抓包了的心虛感,也沒接:「沒事呀,反正就那麼點水。」

他也沒再說什麼,直接俯身,彎腰,垂頭,長臂伸下去,水放在她腳邊。

初梔垂頭,看著半透明的水瓶子,小聲道謝:「謝謝。」

他就站在她旁邊,少女一垂頭,軍訓的外套領子後面露出一小片白嫩嫩的後頸,藏在髮絲後面,白的晃眼。

陸嘉珩盯了一會兒,沒說話。

少女抬起頭來。

他視線移開,表情沒什麼變化。

喉嚨又開始發癢。

初梔沒注意,俯身把水撿起來抱在懷裡,想起那天他和兩個系主任一起過來,好像還和經管那個面癱挺熟的樣子,抬眼問他:「學長,你是經管的嗎?」

陸嘉珩側身靠在鐵網上:「嗯,金融。」

「哇。」初梔十分捧場地說。

「哇什麼?」

「沒什麼,我就哇一下。」

「……」

他笑了一聲,「你學新聞?」

「廣告啊,」初梔眨眨眼,「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了。」

聞言,男人沉默了一下。

他大腦飛速過濾仔細回憶了一下她是什麼時候告訴過自己的,結果沒什麼收穫。

早忘了。

「名字也告訴過你的。」初梔說。

陸嘉珩:「……」

「還有電話號碼。」

陸嘉珩想起來了。

可是當時她語速太快,他心裡又覺得有點煩,只覺得自己滿腦袋韭菜花味兒,壓根沒怎麼太注意聽,也不太關心她都說了些什麼。

陸嘉珩久違的生出了點兒懊惱的情緒。

果然,小姑娘看著他的表情微微瞪大了眼睛:「你不記得了嗎?」

那黑漆漆的眼明亮乾淨,此時寫滿了難以置信,還有點責備的味道。

他剛想道歉,就聽她繼續道:「你怎麼不記著呢,萬一我是個壞人就這麼跑了不賠你衣服怎麼辦?」

「……」

原來在意的是這種事情?

陸嘉珩舌尖舔了下唇珠,低笑了一聲,氣音短促:「不用你賠,」他頓了頓,嗓音微壓,磁性低沉,黑眼盯著她,「壞人也沒事,你別跑就行。」

初梔根本就沒在聽的,此時正忙著從軍訓外套口袋裡把手機掏出來,她解了鎖,一隻手遞給他:「我只存了你的號碼,你打一下名字。」

她說著,另一隻手在他面前攤開,掌心衝上。

小小的一隻手,白皙纖細,掌心的紋路乾淨細膩。

他垂眸片刻,接過她的手機,把自己的也遞給她。

初梔之前用過一次他的手機,通訊錄什麼的也找的快,她輸入了自己的號碼查找了一下,果然沒存。

初梔用胳膊夾著寶礦力,快速把自己的手機號和名字存上去,遞迴去。

男人接過來,單手拿著她的手機打字。

初梔一邊擰著寶礦力的瓶蓋一邊感嘆著手指長就是好,她一隻手拇指根本夠不著,人家還能遊刃有餘的打字。

結果擰了半天,手心都疼了,也沒擰開。

她手往裡縮了縮,又甩了甩袖管,用袖口的布料包住了擰。

還是沒開。

初梔小臉一喪,不太開心。

剛好男人那邊字打完,界面退出去,鎖了屏幕遞過去。

初梔沒手去接,她還在和手裡的水瓶奮戰,整個人忘我的投入其中擰的前仰後合的,長長的馬尾辮垂到前面來。小臉都憋紅了,袖口的布料被她墊在掌心和瓶口之間,攥的皺巴巴的。

陸少爺垂著眼,看她那副費勁兒吧啦的可愛小樣子勾了勾唇角,夾著手機輕飄飄塞到她面前,好看的手指扣住硬塑料瓶瓶口,輕輕從她手裡抽出來。

初梔順從地鬆手了,接過手機揣進口袋,人往前了兩步,小腦袋湊過去等著,崇拜的表情都已經擺好了。

陸嘉珩的表情挺從容的,渾身都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的慵懶,手指也是懶洋洋地搭在瓶蓋上,整個人的姿態就像是在說擰個瓶子就跟吹口氣一樣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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