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

火鍋店人聲鼎沸。

洗手間洗手台傳來持續不斷的流水聲,蒜香油碟彎著腰,腦袋塞在水龍頭下面洗頭。

從裡面衛生間進進出出的人無一不覺得怪異,抬眼瞥上兩眼,又很快移開視線走開。

初梔小臉煞白,不安的站在旁邊看著面前的人。

原本五分鐘前,她甚至以為自己大限將至小命兒今天可能就要擱在這火鍋店了,結果沒想到這個男人的脾氣比她想像中要好得多,即使她把滿滿一碟清油全都扣他腦袋上了。

初梔以為他也會按著她腦袋懟進旁邊的芝麻醬里,她甚至連憋氣的準備都做好了。

可是對方越是這樣,她就覺得越不安,愧疚感愈發強烈。

嘩啦啦的水流聲有點空曠的回蕩,初梔站在男人身後,看著他低低壓出弧度的寬闊背脊,聲音弱弱地提醒:「左邊頭髮那裡還有根香菜。」

「……」

對方沉默了幾秒,側了側腦袋,讓水流沖刷著左邊鬢角:「謝謝你。」

初梔肩膀一縮,覺得這聲謝謝你反正絕對沒有感激的意思。

洗手台的高度對於男人來說實在是略低了點兒,他窩在那裡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初梔手足無措地看了一會兒,猶豫著要不要幫他洗,再次開口:「那個……」

他聽見了,動作頓了一下,單手撐著檯面抬起頭來。

頭髮濕濕的向下滴著水串兒,臉上和脖頸上全是水珠,黑色衛衣領口的一圈也濕的徹底。

長眼黑沉沉的,薄唇微微抿著,沒回頭,通過面前巨大的鏡子面無表情看著她,等著下文。

男人那副表情實在算不上友好親切,氣場極足,像是強忍著才沒發脾氣,彷彿眼神就能把她脫一層皮,盯的人緊張到頭皮發麻。

初梔咽了咽口水,視線落到大理石檯面放著的洗手液上。

「我覺得這樣沖不幹凈的,你要不要擠點洗手液呀?」初梔試探性開口。

男人看起來像是被她氣笑了:「要麼你去後廚幫我要瓶洗潔精?」

初梔驚訝地看著他:「要嗎?」她直起了身子,一副馬上就要去給他拿的樣子。

「……」

他不理她了,重新打開水龍頭垂下頭去。

兩個人一個在火鍋店洗手間里洗頭,一個看著對方洗頭,來來回回收穫了無數注目禮。

沒人說話,安靜的有點尷尬。

初梔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部日劇,男主角是個和尚,和女主角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女主角把骨灰扣在了正在做法事的男主角頭頂。

結果男主非但沒弄死她,甚至還就這麼看上她了,像個小狼狗一樣每天跟在女主後面撒歡跑。

不知道後來女主是怎麼道歉的,有沒有在靈堂幫男主洗頭。

初梔有一搭沒一搭的想。

她靠在牆邊天馬行空的走神,再回過神來發現男人已經抬起頭來,從鏡子里看著她。

他大概覺得腦袋上的蒜末蔥花什麼的都沖乾淨了,也沒抱什麼希望能洗掉油,抬手關掉了水龍頭,突然開口:「你想要什麼?」

初梔站在他身後,靠在牆邊看著他。

男人身上那件黑色衛衣也已經髒了,上面油漬看上去比周圍深了一圈,OFF-WHITE的LOGO。

也不知道他身上這款現在還買不買得到了。

她注意力沒放在他到底說了些什麼上,恍惚應聲:「唔?」

男人邁開長腿,走近了兩步,垂頭,斂睫看著她挑眼勾唇:「你想要什麼,可以直接說出來,不用這麼麻煩。」

即使是現在這種狼狽樣子,他的顏值都沒被拉低,火鍋店裡暖色的光線下皮膚依然是無法被浸染似的冷感的白,眼型狹長,內勾外翹,雙眼皮很深,眼角微揚。

有點像桃花眼,又有點像丹鳳眼。

人明明是笑了,卻完全讓人沒有走心的感覺,寡冷輕佻,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痞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初梔覺得他一靠近,空氣中隱隱飄著一股子蒜香味。

別說,這家火鍋店的蘸料味道還挺正。

她抿唇想了想,掏出手機來,軟聲問:「能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嗎?」

他翹著唇邊,氣音悠長緩慢地「呵」了一聲,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初梔認認真真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按下來,撥過去。

男人褲袋裡有鈴聲響起。

她掛斷,揚起腦袋來,剛要說話,手裡的手機又響了,林瞳打過來的,問她跑到哪裡去了。

一時間說不清楚,初梔一邊簡單解釋了兩句,一邊看著男人垂眼看著自己的衣服,眉頭皺起。

罪惡感一蹦一跳的竄到臨界值,初梔掛了電話,哭喪著臉看著他一塊一塊油漬的黑衛衣,咬了咬嘴唇,仰起腦袋,表情突然嚴肅,開始自報家門:「我是A大大一廣告二班初梔,」

小姑娘看著他,鄭重又認真地說,「今天做了對不起你的事真的很抱歉,你不用擔心,我會負責的。」

「……」

初梔的想法挺簡單的,人家開開心心來吃個火鍋,本來都好好的呢,突然!腦袋上就讓人飛一油碟兒。

又想起白天那個跟他聊天的的漂亮小姐姐,萬一人家是來約會的呢?頂一腦袋蒜末回去了,跌份兒。

飛來橫禍全是她的責任,初梔覺得自己怎麼也賠件新衣服給人家。

也為了讓對方放心自己絕對不會賴賬,乾脆電話名字什麼的全告訴他了。

不過第二天新生就開始軍訓,為期半個月,初梔暫時沒時間想這個,每天從早到晚累得手指都不想抬一下,早上七點就開始站在太陽下像鹹魚干一樣曬,曬完A面曬B面。

而一個星期以後,陸嘉珩也差不多把這事情忘得七七八八了,直到某天一群人通宵回來,剛好路過操場看見新生軍訓。

「軍訓的時候最能看出這屆選手整體素質水平差異,尤其是一個禮拜以後,妖魔鬼怪該現原形的耶都現了原形了,仙女們依舊是仙女,」程軼侃到一半,咦了一聲,抬手,指著操場上站軍姿的隊列前頭一軍訓服穿的前凸後翹風情萬種的姑娘,回頭看向陸嘉珩,「這是開學跟你要微信的那個?」

陸嘉珩昨天一晚上沒睡,此時困得眼睛發澀,抬眼敷衍地瞥了一眼:「好像是吧。」

旁邊林柏楊順著程軼指的方向看過去,一臉不忍:「陸嘉珩你他媽暴殄天物啊。」

程軼一臉悵然:「我想用我對床十年狗命換阿珩走心的撩一次妹。」

林柏楊:「我草擬大爺啊程軼。」

程軼還在那邊逼逼,陸嘉珩左耳聽右耳出,不經意間掃過眼前一排排清一色的綠,視線定住了。

穿著軍訓制服的少女站在隊伍的最末尾,上午陽光焦灼,一片雲過去,從她往前的所有人都被籠罩在陰影下,只有她站著角,一個人孤零零地沐浴在陽光里。

陸嘉珩眼一眯,步子停住了。

一個禮拜了她竟然奇異的沒被晒黑黑,寬大的軍訓服裝顯得整個人又小又單薄,唇抿著,潔白圓潤的耳廓露在帽子外面,被曬得紅紅的。

手露在外面,纖細手指軟軟地搭在褲縫線上,被教官看見,啪的一巴掌拍上去:「夾緊了!沒吃飯啊?」

教官下手沒輕沒重,小姑娘白嫩嫩手背上頓時泛起了淺淺一點紅印子。

陸嘉珩皺了皺眉。

突然想起,這姑娘好像火鍋店那天以後根本沒給他發過一個標點符號。

費勁兒吧啦的要到了他的聯繫方式,怎麼就沉寂了。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他側著頭,人出了樹蔭走過去,站在操場鐵網入口門邊,不遠不近看著她。

操場上全是穿著軍訓制服的新生和軍官,偶爾有老師,陸嘉珩往門口一站就顯得顯眼異常,旁邊的幾排隊伍全部朝他看過去。

他就像沒感覺一樣,視線落在站在陽光下的少女身上,微微傾著身,手撐住膝蓋,高度壓低,想要看清她藏在帽檐下的眼睛。

她大概是又在發獃,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所察覺似的看過來。

視線對上,她愣了愣,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在帽檐的陰影里撲閃撲閃的,看得人心痒痒。

陸嘉珩唇角勾起,等著她的反應。

一秒,兩秒,三秒。

少女皺了皺鼻子,目光移開了,就像沒看見他一樣。

陸嘉珩:??

他挑了挑眉,不急不緩站起來了,重新靠回到鐵網上,唇邊懶洋洋彎著。

就好像看她一動不動站軍姿也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

九月初日頭正盛,露在外面的髮絲和衣服全都滾燙,初梔被曬得迷迷糊糊的,沒有精力去注意是不是有人在持續不懈的看著她。

又過了一會兒,教官終於喊了兩聲,把隊伍拉到樹蔭下休息。

初梔抬頭朝操場門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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