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從去歲年底,魏劭與幸遜開戰之始,這場發生在黃河流域的爭霸之戰,便成了天下諸侯和各地城主關注的焦點。

探子往來於東西南北馳道,將探聽來的最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抵家主手裡。

比起別人,喬平更加關注這場戰事。

儘管他從未聽魏劭叫過自己一聲岳父,甚至到了現在,女兒嫁給他這麼久了,喬平對這個女婿的所有印象,也都還只是靠著只鱗片爪的旁人之言,慢慢拼湊所得。

但在他的心底里,已經不知不覺地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婿開始生出了親切之感。

在和女兒的數次往來通信里,最近一年間,當女兒提及這個男子的時候,語氣漸漸不再像從前那樣,只是一個空泛的稱呼。

字裡行間,不經意間,多了些糅雜著她感情的語氣。

喬平文武雙全,除了兵事,於詩歌辭賦也頗有建樹,且又發自心底地疼愛女兒。

心思比一般的父親要細膩的多。

即便女兒沒有明說,但從她的字裡行間,他能感覺的到,女兒應該已經認同這個男子成為她的夫君了。

何況如今,她還快要有孩子了。

他自然密切關注戰局變化。

他派出探子,每隔幾天,就會有關於戰事的最新消息傳遞到東郡。從無延誤。

但這一趟,在他結束了巨野之戰,回到東郡後,關於戰事的最新消息,卻還是停留在半個月前收到的那一則上:因為天氣惡劣,魏劭和幸遜樂正功的北伐聯軍,繼續對峙於黃河古道一帶。他處於劣勢。

無論是這個消息本身,還是探子遲遲不歸這件事,都讓喬平感到忐忑不安。

他又派出了新的探子。

焦急等著最新消息的時候,這日恰好逢喬越壽日,既為喬公賀壽,也為喬平父子凱旋接風,雙喜臨門,不但刺史府里大設筵席,也以美酒犒賞軍士。

當晚,喬家家將部曲齊聚壽堂,席間觥籌交錯,眾人興會淋漓,筵席還沒結束,便有人陸續醉酒,被送了出去。

滿座皆盡興,唯喬慈一人悶頭喝酒,一語不發,張浦便笑嘻嘻地搭訕:「戰事取勝,可喜可賀,又逢主公壽喜,今夜本當不醉不歸,公子卻何以悶悶不樂?」

喬慈置若罔聞,並未加以理會。

張浦見眾人看向自己,略覺尷尬,裝作若無其事,又笑道:「我有一好消息,擔保公子聽了,必定歡喜。」

咳了一聲,清嗓道:「左都侯王霸為漢室重臣,家有一女,年方及笄,貌美而質蕙。左都侯聽聞公子年少英雄,有意將女兒許配……」

壽堂里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他話音尚未落,只聽「啪」一聲,喬慈竟將手中酒樽重重頓於案面,冷笑:「你何人?我母雖仙去,父健在。我之婚姻,何時要你替我做主了?」

壽堂里頓時鴉雀無聲。

張浦訕訕,目光投向喬越。

喬越微微沉臉:「慈兒無禮!怎如此說話?此乃我的意思。你也到了婚配之年,又為我喬家單傳,婚姻之事,也是時候考慮了!」

喬平忙出言:「兄長好意,我代慈兒心領了。左都侯之女,慈兒恐怕高攀不上。左都侯的好意,兄長還是推了為好。且今夜大夥難得同聚一堂,也不宜在此商討此事。大夥自管吃酒便是!」

喬平自然知道,就在他與興兵來犯的周群大戰巨野的時候,劉琰被一干漢室舊臣於琅琊擁戴稱帝,建號正光,以正統漢帝身份,詔天下諸侯勤王,共伐洛陽謀逆朝廷,求正本清源,光復漢室。

當時有王霸董成、竇武鄧勛等一干人為之奔走呼號,聲振屋瓦。

是以突然聽到王霸有意聯姻的消息,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便出言拒絕了。

喬越面露不以為然,還要再開口,喬慈卻忽然起身,徑直道:「伯父,我的婚事不急,日後慢慢再議也為時不晚。我只想問伯父一聲,綠眸將軍對我兗州有救助之恩。從前便不說了,此次兗州遭二次攻伐,若非綠眸將軍合力同戰,兗州今日如何,還未得知。伯父卻何以視而不見,就是不肯接納?我實在百思不解!」

巨野一戰,綠眸將軍神威凜凜,周群也是死於他的排兵布陣,喬家家將無不心服口服,不想喬越竟不容他,眾人礙於喬越地位,不敢出聲,只是心裡,多少未免都有些不解。

此時喬慈忽然出言,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喬越。

喬越依舊沉著臉,並不做聲。

一旁張浦道:「公子怎對主公如此出言不敬?比彘從前不過喬家一逃奴,如今主公不拿他治罪,已是法外開恩,若再接納,豈非貽笑大方?」

「我只知時勢造英雄!有這等英雄不納,反以出身論人高低,將他推開!難怪兗州淪落至此,要靠送女仰人鼻息以求自保!」喬慈冷笑。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僵了。

喬越臉色一變。

「放肆!越大越目無尊長!竟為一個馬奴公然頂撞於我!」

喬越氣的掌擊案面,厲聲喝道。

喬平對長兄堅持不認比彘為婿一事,也是頗多無可奈何。

只能慢慢再勸。

知兒子剛送走比彘,心情抑鬱,這才出言頂撞喬越,也不忍多責備,只起身道:「慈兒醉酒了。先下去吧!」

喬慈狠狠地盯了張浦一眼,從席間起身,轉身便大步出了宴堂。

喬平道:「兄長勿怪。慈兒受過綠眸將軍救命之恩,此番兗州解難,他又多有助力,見他卻連東郡城門都未得進了,方才喝了幾盞酒,想是心裡一時不平,這才有所冒犯。回去我好好和他說。」

喬越臉色依舊陰沉。

眾家將見狀,知這酒筵怕是不好再吃下去了,且都也已經各自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便紛紛起身,三三兩兩,相互攙持著退了出去,各自散了不提。

壽堂里只剩下了喬越喬平和張浦三人。

張浦咳嗽,朝喬越暗丟了個眼色。

喬越方終於勉強露出笑意,道:「罷了罷了,我身為長輩,難道還和慈兒一般見識?」

喬平便道謝。

想到兒子方才怒氣沖沖而去,有些放心不下,道:「不早了。我見兄長方才也飲了不少的酒,不若這便散了,早些各自休息。」

喬越道:「二弟等等。你一直忙碌,你我兄弟也許久沒有似今夜這般得空坐下吃酒了。趁著這機會,兄長先敬你一杯。」

張浦端起擱於他食案上的一隻酒壺,為喬平滿杯,雙手奉上。

喬越舉杯道:「此次巨野之戰,我兗州大獲全勝,全賴二弟之功。兄敬你一杯,先干為敬。」

喬平一愣,忙接過,飲盡杯中酒。

張浦再為他滿杯。

「兄自知庸碌,這些年裡,內外全靠二弟辛勞操持,兗州才得以有今日局面,兄欣慰之餘,未免也有尸位素餐之愧。此第二杯,兄再干為敬!」

兩兄弟間,平常雖因持見不同,常有爭執,但此刻,見長兄言辭間頗多懇切,想這些年來,磕磕絆絆一路艱難,自己費盡心力苦心經營,今日總算初見成果,喬平心裡不禁也生出頗多感慨,躬身道:「兄長勿折煞弟了。若非兄長諸多包容,憑我一人之力,又能做的了什麼?弟當敬長兄一杯才對。」

說完再次一飲而盡。

喬越似也有所動容,舉第三杯酒,道:「甚好。往後你我兄弟同心,則何事不愁成!」

喬平頷首,再次飲盡杯中之酒。

三杯過後,喬平正要告退,喬越又道:「且再等等。我還有一事要說與二弟。」

「長兄請講。」

「不相瞞,我已決意,領兗州擁漢帝,與幸遜逆賊徹底決裂!」

喬平吃了一驚:「劉琰?這等大事,長兄何以事先半句不提?」

喬越慢條斯理地道:「二弟此話何意?莫非我做事,定要先徵得你的許可不成?」

喬越心裡焦急,方才喝下去的酒水,彷彿突然在腹內翻湧滾動,燒心鏹肺,額頭後背,頃刻間,竟就熱汗滾滾。

「我非此意!與幸遜決裂,自是應當,只是擁投劉琰一事,長兄還請三思!如今天下局勢,動蕩未明,兗州今日暫時也可自保。以我之見,當觀望為先,不應貿然投效琅琊!」

喬越鼻孔中哼了一聲:「二弟,你當我不知你心裡所想?你不過還想著倚靠魏劭,日後分他一杯羹罷了。兄勸你,還是勿再空抱指望了!如今魏劭被幸遜樂正功聯軍壓制於黃河故道,敗局已定,他自身都要難保,你還指望他日後庇護我喬家?劉琰身為正統漢帝,天下歸心,旁人便不說了,連袁赭都公開擁戴!皇恩浩蕩,我喬家忠良,數代受命牧民於此,如今順應大勢,擁戴劉琰,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貿然之舉?」

喬越驟感胸間氣悶,眼前竟然仿似發黑。

極力定了定神,道:「兄長可否想過,我喬家與魏家乃是姻親!魏劭陷於困局,我兗州本當出兵相助,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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