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宗忌與小喬互見禮後,道:「先前蒙女君信賴,委我以事,誠為榮幸。昨夜算是探聽到了些事,也不知於女君是否有助。怕萬一耽誤女君正事,是故一早請來相見,盼未相擾。」

小喬:「足下用心了。洗耳恭聽。」

宗忌便道:「前日女君走後,我便找去那戶鄉侯人家。雇乞兒守在前門,我於後門觀望。一天下來,並無動靜,門扉始終緊閉。及至昨日天黑,我才見到一男子從後門匆匆入內。見他行跡可疑。等無人便翻牆入內,終於叫我聽到了些私密……」

宗忌望了眼小喬。見她凝神細聽,神色專註,自己倒是微微頓了一下。

昨夜他翻牆入了鄉侯高牆之內後,借夜色掩護,避開仆下,循燈火最後到了主屋一間房外,於暗處窺內,見到那個從後門入的男子正在此間房內,已脫光衣裳光溜溜地爬上了床,正與床上一個裸,身婦人調笑。

那個婦人年紀三十不到,有些姿色,看她的居所,應當是此間的女主人。二人行周公之事,淫,聲浪語不停,一聽便知苟合。宗忌在外靜候。等房內事畢了,再側耳細聽房內男女說話,終於聽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對著魏府的這位女君,宗忌自然不會將昨夜自己前頭所見的那段描述出來,只含糊帶了一句過去,隨後道:「那二人說話間,婦人稱己手中有一罕見du葯,名菩提善,傳自身毒國(印度),精鍊於蛇,毒,奇,毒無比,無色無臭,只需一滴點入食物,中藥者咽下困難,全身麻痹,意念清晰,卻口不能言,三天後方慢慢停止呼吸死去,最妙的是,外觀並無任何異樣,便似突發風病所致。男子好奇,要求觀看。婦人取出一枚小小瓷瓶,稱前些日已經用出去了一些,因實在捨不得如此奇葯,才留了這一點在手上。」

事實上,是昨晚那對男女事後打情罵俏,婦人笑唾世上男子大多負心,稱日後這男子若敢有負於自己,便用這奇毒yao他。男子自然發誓賭咒,又要看這du葯,婦人起先大約也只是信口而出,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的樣子,後來架不住男子央求,還是披衣起身,從一秘匣里拿出du葯給男子觀看。

宗忌望向小喬,繼續說道:「那二人看完du葯,收回便睡了下去。我再候了片刻,料應無別事了,翻牆而出。恐女君心中記掛,是故一早請女君來見,將昨夜所見事情一一相告。」

小喬眉頭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抬眸問道:「那男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宗忌道:「男子不過二十齣頭,身高體長,鷹鼻,穿紫袍……」他又仔細回憶了下,「是了,我聽婦人曾以『蘇郎』稱之。其餘便不得而知了。」

宗忌描述那男子形貌的時候,小喬的腦海里就跳出了蘇信的模樣。等聽到「蘇郎」的稱呼,更加確定無疑。

宗忌口中的那個婦人,年近三十,自然不可能是蘇娥皇。想必就是孀居的李姓鄉侯夫人。

看起來,自己昨夜串出來的那條線並沒有錯。蘇娥皇確實應該已經離開漁陽了。但她的侄兒蘇信卻留了下來,還和鄉侯夫人勾搭在了一起。

來自印度的蛇毒……蘇信和鄉侯夫人的不可告人關係……幾天前姜媼來過李家……鄉侯夫人說du葯曾用出去過一些……

之前的困擾和疑團,一剎那間突然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蘇娥皇隱身在後,操縱著前頭的姜媼、鄉侯夫人,以及她的侄兒蘇信。

唯一不解的,便是姜媼為何會甘心被蘇娥皇所用,成為她將己手伸入魏府的傀儡。

據小喬所知,姜媼二十年前便到了朱氏的身邊。那時候蘇娥皇也才四五歲大,不可能如此早就埋下了人。彷彿朱氏早年還曾有恩於姜媼。並且,姜媼如今似也無夫、無子女,不過一個老寡婦而已,按說,她是沒有理由背叛朱氏為蘇娥皇做事的。

但小喬此刻無暇再細想這個了。

她已經明白了這條線上所有人的關係,心頭砰砰直跳。

宗忌說完話望著小喬。見她神色微變,唇也仿若淡淡失了些血色,遲疑了下,道:「女君可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若有,儘管吩咐,我極願聽差遣。」

他的語氣,很是誠懇。

小喬被他喚回神,忙向他微笑致謝:「多謝宗郎君了!這幾日實在辛苦。方才你之所言,幫了我極大的忙!我之感激,無以言表。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此刻暫無別事,我家中還令有事,我這就先行告辭。」

小喬向他深深行了一個謝禮,轉身離去。

宗忌不由跟送了她幾步,最後停在門外,注目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

……

鄭姝動作麻利,才沒兩天,就從大巫那裡獲了據說被鎮壓過的人偶,悄悄送過來轉給姜媼。姜媼帶入魏府,昨日拿給了朱氏,道,大巫所言,人偶已下符咒,越近被詛之人,效果更好。須朱氏再往人偶眉心滴一滴自己身上的血,加以禱祝,施加怨念後,面向西屋暗藏在東北角,便可起效,再靜待東屋那邊動靜便可。

朱氏深信不疑。盯著那隻心口寫有喬女生辰八字的面目怪異的人偶,心臟一陣狂跳,抖著手咬牙取針,也不怕痛,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血,滴在人偶眉心後,心裡祝禱:夫君在天之靈,大兒在天之靈,我今日為你二人報仇雪恨,盼你二人有靈,助我除去喬家之女。反覆念了幾遍之後,照著姜媼所言,將人偶放好。昨夜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又是不安,一夜沒有睡著,一大早起來兩眼光凌凌的,頭也沒梳就打發人悄悄去對面西屋探聽消息,回來說那邊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朱氏難免失望,姜媼叫人出去了,笑道:「夫人別急。這才一夜功夫,哪裡那麼快?夫人沒事便在心裡多祝禱,大巫說了,怨念愈重,則見效越好,再等幾天,必定起效。」

朱氏原本就眼界有限。當年靠著恩情嫁入魏家,雖百般討好於徐夫人,卻一直不得她的青眼。丈夫於她,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丈夫在世之時,她日日擔心丈夫納寵,丈夫長子身死,她才不過三十多歲,一夜之間,滿心充滿了怨恨。此後這十年,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次子魏劭的身上。偏這個兒子,孝雖孝,卻與她不貼心,十七歲起又時常不在家中,朱氏精神空虛,無所寄託,將慣能哄自己順心的侄女鄭姝接來身邊後,在鄭姝灌輸下,漸漸便沉迷於巫蠱。

巫道同邪教,深信之後,如同洗腦,所愛愈愛,所恨也被放大十倍百倍。多年下來,朱氏已經不可自拔,原本有的那麼一點心智也蕩然無存。聽了姜媼的勸,也覺有理,點頭道:「是我心急了。」

姜媼道:「北屋那邊,夫人也有些天未曾踏足過了,該去露個臉,免得老夫人覺著夫人眼裡無她。」

自從魏儼事後,朱氏心虛恐懼,一直沒再露面。徐夫人生病她也不敢過去,拿自己也生病、怕過了病氣為由,北屋一次也沒去過。心裡其實也是有些忐忑,怕徐夫人見怪。被姜媼說了出來,遲疑了下,為難地道:「老盲媼厭我,恐怕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姜媼耐心勸道:「婢聽說那個喬女最近早晚都在老夫人跟前晃,擺出一副恨不得搬過去同住的模樣,藉機討老夫人的歡心。夫人就是太過實誠,從不做這些門臉事,這才吃了大虧。平日便罷了,如今老夫人卧病,合該過去盡孝。夫人不必擔心老夫人給你臉子。婢有一計,夫人若照婢之所言而行,老夫人必定會和夫人冰釋前嫌。」

朱氏道:「老盲媼對我成見極深,我再如何費心討好,她也不會領情。」

姜媼道:「夫人照我吩咐做,便知究竟。」

……

徐夫人今早醒來,自覺精神比前些天要好了不少。因前久躺,有些腰酸背痛,便下地穿了衣裳要出庭院里走動走動。

鍾媼見她氣色不錯,便沒勸阻,穿好衣裳,見天冷,取了件紫羔絨斗篷替披她肩上,扶著要出去,那隻貓咪過來,徐夫人命一個侍女抱了同行,想起今早還沒見到小喬來,問了一句。

鍾媼道:「一早女君那邊打發人來說過一聲,女君今早另有些事,稍晚再來服侍。」

徐夫人想起這些天她早晚伺候在這裡,且多少也看了些出來,她似乎對自己特別的緊張,倒像恨不得一直黏在自己跟前似的。倒沒往別的上頭想,只以為自己這一病,必是嚇到了她,心裡也是疼惜,便笑道:「她這些天辛苦,你等下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就說我好多了,叫她不必再早晚守著,自己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鍾媼應了,取了徐夫人的拐杖遞過去,連那抱貓侍女一道,慢慢往庭院去。才走出門,遠遠便見消失了多日的朱氏來了,親手端了個托盤,上有一隻連蓋碗,不知道裡頭盛了什麼。身後跟了姜媼。

徐夫人神色便淡了下來,停在台階上,望著朱氏飛快過來,將托盤給了姜媼,上前拜見。

徐夫人便轉身入內,坐了下去。朱氏跟了進來,再次恭恭敬敬跪叩,問徐夫人的安。

徐夫人淡淡道:「我很好。聽說你也病了。病了便該好生養著。且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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