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魏劭已經走了,魏儼就一直這樣躺在曠野的地上,如同一個將死之人。

方才他用盡全力去擊倒魏劭。魏劭也是一樣。下手沒有留力。

他的鼻里到了此刻,依舊還在慢慢地往外淌血。他卻一動不動,任由溫熱的血柱慢慢地沿著他的面龐往下流淌,漸漸滲入他後腦枕下的泥地里。

天已經大半月未曾下雨了,野地泥土乾燥。

魏儼的鼻息里,充滿了一種雜著泥土腥氣的血腥惡味。但這氣味卻叫他感到了一種快意般的宣洩。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從曠野的遠處,現出了一列尋常漢人裝扮的七八人的影子,朝他方向疾奔而來。到了近前,那個領頭的奔到魏儼身邊,將他扶了起來,為他止血。

魏儼將來人一把推開,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彷彿一個喝醉了酒的人,蹣跚著腳步,朝前而去。

「少主人!」

呼衍列在他身後跪了下來。與他同行的七八匈奴武士也紛紛下跪,齊聲喚他。

魏儼彷彿沒有聽到,繼續朝前晃晃蕩盪而行。

呼衍列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了上去。

「少主人!魏劭已與少主人有隙!少主人竟真難道甘心受他制掣一世?少主人竟真分毫不念父子血親?」

魏儼慢慢停住了腳步。

曠野里夜風颯颯,黯淡月光之下,他的背影彷彿凝化成了一尊石像。突然,他轉過了身,咆哮一聲,猶如一頭暴怒的獅子,揮拳就朝呼衍列擊了過來。

呼衍列被他一拳打的撲在了地上。爬起來又道:「少主人血統高貴,如今不過蚌中之珠,遲早終將為世人所知……」

魏儼朝著呼衍列的胸口,再次重重揮拳一擊。

呼衍列再次撲倒,口裡吐出了血。他呻吟著,掙扎從地上第三次爬了起來,道:「少主人一旦回歸,建功立業,指日可待……」

魏儼雙目血紅,神色猙獰,一把抽出呼衍列的腰刀,朝他當頭便劈斬而下。

呼衍列絲毫不見懼色:「當日桑乾河畔我落入魏劭之手,若非少主人留情搭救,呼衍列早已埋骨河沙之下,今日焉能立於此處?呼衍家族誓忠日逐之王,少主人殺我,呼衍列甘願受死!」

「少主人!」

身後那一排匈奴武士圍住魏儼,齊齊跪了下來。

刀刃定在了呼衍列的頭頂之上。月光在鏤了面獠牙狼頭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如水的泠泠白光。

魏儼喘息急促,顯映刀光的雙眸目光狂亂,兩邊肩膀微微顫抖,喉嚨慢慢格格作響,忽然竟「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少主人——」

呼衍列大驚,急忙上前相扶。就在這時,他的身形定住了。他看到遠處數十步外,竟立有一個人。魁偉修長。月光將他身影投地,他一動不動,也不知何時來的,竟然毫無覺察。

那人忽然邁開腳步,大步走了過來。漸漸行近,月光照出一張呼衍列閉上眼睛也能摹刻而出的面龐。

「魏劭!」

他驚呼一聲,地上匈奴武士立刻起身,拔刀列隊擋在了最前,作勢待發。

魏劭行至七八步外之地,停了下來,雙目投向魏儼。

魏儼慢慢地直起腰身,隔著擋在他面前的那一排匈奴武士,亦看向魏劭。

二人四目相對。

腳下荒草被風刮的倒伏在地。耳畔有呼衍列因為緊張而變得粗重的呼吸之聲。遠處寂寂,只剩夜風刮過山巒發出的嗚鳴之聲。

良久,魏劭道:「你與匈奴人何時開始往來?」

他的聲音並不帶絲毫的怒氣。聲音沉著。彷彿只在問詢一件平常小事而已。

魏儼仰頭,面朝深藍夜空,長長地呼入了一口漁陽城外帶了秋夜蕭瑟涼意的空氣,閉上了眼睛。

「我自會去見祖母,給她一個交待。」

他猛地擲了手中的腰刀,睜開眼睛,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邁步離去。

「少主人!」

呼衍列沖著魏儼背影喊了一聲,見他沒有回頭。他又看向魏劭,雙目戒備地盯著,終究還是慢慢地後退,退出十幾步後,領著匈奴武士迅速離去,身影消失在了夜色的曠野之中。

魏劭緩緩轉頭,盯著魏儼離去的背影,忽然疾奔追了上去,從後一把扯住他的衣領。

「你要交待什麼?交待你和匈奴人早暗中往來?你是想要氣死祖母嗎?」

魏劭咬牙切齒地道。

魏儼身形僵立片刻,緩緩地回過了頭。

「你縱然可以不計我的冒犯,我卻無地自容。祖母大仁大智,一切交她定奪便是。」

他的神色慘淡,一如夜空之上的那輪弦月。

魏劭臉色鐵青,牙關咬的咯咯作響,猛地握起那隻還纏著紗布的手掌,重重一記,又將魏儼打的翻倒在了地上。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闖到祖母面前胡言亂語!我更不容你生出二心!」

魏劭說道。

……

魏劭又是一去不歸。

半夜的時候,等不到他的小喬也打發了人,悄悄去東屋那邊看了下,回來說並無異常,東屋裡燈都滅了,男君不可能此時還留在那邊。

小喬獨自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不出來他送朱氏回東屋後到底又出了什麼事,竟然徹夜不歸。

她有點心神不寧。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打發人去衙署。回來卻說魏劭昨夜也沒去過衙署。

今天是喬慈等人辭行回往兗州的日子。魏劭不歸,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小喬無可奈何,自己收拾好,喚了喬慈過來,領他先去北屋那裡拜別徐夫人。

她帶著喬慈進去的時候,原本還想著徐夫人說不定知道魏劭昨晚去了哪裡。

但徐夫人顯然也不清楚他的行蹤。沒看到魏劭同行,問小喬。小喬便將昨夜朱氏來房裡,魏劭送她回東屋,然後一去不回的經過說了一遍。

徐夫人問:「早上可去衙署看過?」

「打發過人了。回來說夫君不在。昨夜也未曾去過。」

徐夫人微微沉吟,隨即看向喬慈,微笑道:「今日你回兗州,你姊夫本當送你一程。想是昨夜事出有因,他竟此時還未歸來。你且稍等,祖母這就再打發人去尋。」

喬慈忙道:「姊夫想必臨時有要事纏身,這才未歸。此番前來,多有叨擾。蒙祖母、姐夫、表兄等人厚愛,小子十分感激。昨夜又有幸蒙李大將軍等人踐行。今早姐夫有事,不必再特意相送。」

徐夫人讓小喬留他再說會兒話。等小喬帶走喬慈,自己打發人分別問朱氏和公孫羊。

朱氏很快就來到了北屋,說昨晚聽聞兒子回來臉上青腫,不放心過去探了一眼,隨後兒子送她回東屋,她到後他就走了。她也不知道又出了何事,以致於他整夜未歸。

她說話的時候,有些不敢對徐夫人的目光,一直低著頭。

徐夫人看了她片刻,讓她走了。

去問公孫羊的人也回了。說昨傍晚君侯離席去後,他就未見過了。衙署里也無任何緊急意外的新到訊報。

徐夫人獨自沉吟之時,一個僕婦忽然進來,面帶歡喜地說,男君方才回了,往老夫人這邊來了。

徐夫人鬆了口氣。沒片刻,就聽到熟悉腳步聲近,一個人影入了屋,正是魏劭,進來便向徐夫人進禮。

徐夫人忙讓他起身。端詳了下,如朱氏所言,他臉上果然帶了傷痕,忍不住發問。

魏劭神色自若,笑道:「昨夜醉酒厲害,不慎墜馬擦傷。不過些許皮肉小傷,祖母不必介懷。」

徐夫人心下疑慮,見他不說實話,也不再追問這個了。又問他昨夜去了哪裡。

魏劭道:「昨日白天事忙,客人眾多。想起衙署有事未竟,想過去先處置,路遇一舊友,盛情邀約,卻之不恭,便去吃了幾杯酒,不想竟醉了一夜,今早才回。惹祖母牽掛,是孫兒不孝。」

徐夫人望他一眼,點了點頭:「你內弟今日辭行,你且去送一程吧。來時未迎,去更當送。」

魏劭應是,起身離去。徐夫人望著他背影,忽然道:「你表兄昨日起怎也不見他人?我聽說他昨夜也一夜未回。他與喬小公子一向處的來,怎今日不來送送?他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魏劭腳步微微一個遲疑,隨即停下,轉過身笑道:「昨夜當真是吃酒誤事。既摔了自己的臉,連這事也忘了稟告祖母。兄長昨夜連夜奔赴代郡。因怕擾了祖母休息,是以未曾前來辭別,托我見了祖母代他告聲罪。」

徐夫人關切道:「代郡出了何事?可要緊?」

「祖母放心,並非什麼大事。只是要他親自處置罷了。」魏劭忙道。

徐夫人沉吟了下,面露微笑:「時辰也差不多了。你且先去吧。」

魏劭恭敬應聲,這才轉身快步離去。

……

小喬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魏劭回來,見時辰也不早了,雖然又留缺憾,但不好再叫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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