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

「我反覆想過了,你的情形可能並不算特殊。」我嚼著從便利店買的飯糰說,「一般人都會把兒時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更不用說上小學前的事情了。」

「所以呢?」沙也加看著我。

我就著罐裝綠茶咽下飯糰。「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權利繼續挖掘御廚家的秘密了,畢竟他們費盡苦心,為的就是將一切徹底埋葬。」

這話似乎多少有些效果,沙也加也露出恍然的表情。「這裡就是埋葬秘密的墳墓?」

「是啊,」我點頭,「這裡就是墳墓。」

沙也加抱起胳膊,靠在沙發上,凝視著我的臉。「我發現你有點不對勁。」她的眼神里充滿狐疑。

我吃了一驚。「不對勁?哪裡不對勁了?」

「該怎麼說呢?就是突然變得消極了。之前你一直很熱心地推理……到底是怎麼了?」

「沒什麼啊。我只是提議說既然謎團都已解開,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而且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沒有權利去挖掘御廚家的墳墓。」

「真的只是這樣?」

「當然,不然還能有什麼?」我也直視著她。

沉默幾秒後,她移開了視線。「我並不認為謎團都解開了。」

「是嗎?可是我們對御廚家的悲劇已經了解得很詳盡了呀。御廚啟一郎對長子雅和徹底死心後,把孫子佑介當作自己的兒子來養育,雅和因此產生心理扭曲,在啟一郎過世後,以虐待佑介的形式表現出來。佑介為了逃避這種折磨,策划了一場同歸於盡的火災。這些我們不是都知道了嗎?還有什麼需要知道的呢?」

「總覺得還缺了什麼。」

「你想太多了。」

「不是。」她從沙發上起身,望著客廳的天花板走了幾步,最後在鋼琴前駐足,「你剛才講述的故事裡,缺少了我的部分。」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我佯作平靜地說,「你基本上就是局外人,和佑介遭受虐待、房屋被燒毀完全沒有關係。」

「是嗎?」

「是啊,你想說什麼?」

沙也加在鋼琴前的椅子上坐下,做了個深呼吸。「我記得我看到過。」

「看到過什麼?」我問。

頓了一下後,她回答:「房子燒毀後的……情景。」

我倒吸了口氣:「燒毀後的情景?是御廚家的嗎?」

「我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吧。四周濃煙瀰漫,圍了好多人,對面是燒得焦黑的廢墟……」她輕輕閉上眼,「我和一個人在一起。」

「你是和寧姨,也就是你母親在一起吧。說不定你們正好目睹了御廚家的火災現場。」

沙也加睜開眼睛,又做了個深呼吸,胸口劇烈起伏著。突然,她的目光停住了,彷彿捕捉到了什麼。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發現她在看我面前的茶几。

「你在看什麼?」我看看她,又看看茶几,忍不住問。

沙也加望了我一眼,然後從茶几上拿起一個紫菜飯糰,寶貝似的捧在手心,原本飄忽不定的眼神聚焦到了飯糰上。

「喂……」我叫了她一聲。

沙也加沒有回應。她就這樣跪在地上,開始喃喃自語。我豎起耳朵細聽,她說的是:「別喂它東西,會挨罵的。別喂它東西——」

我用力搖晃她。「清醒一點,你怎麼啦?」

她回過頭,眼神里充滿被打斷思緒的憤怒。「求你了,別管我行嗎?」她壓抑著怒氣說。

「怎麼能不管呢?把你想到的事情告訴我吧。」

「我只想一個人待著,十分鐘,不,五分鐘就行,讓我靜一靜。」

一陣強烈的焦灼湧上心頭,但我想不出擺脫困境的辦法。「那我到旁邊的和室等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她默默點頭。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進和室,在滿是落塵的榻榻米上盤腿坐下,交抱雙臂。

別喂它東西——

沙也加的記憶無疑正在逐漸恢複,而我卻一片迷茫,不知道該不該袖手旁觀。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立刻帶她離開,但對她來說,這真的是最好的做法嗎?

你變得消極了——她這樣說我。在直覺敏銳的她面前,拙劣的演技是矇混不過去的吧。我的確變得消極了,因為我害怕。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八分鐘。我盡量放輕腳步去看客廳的動靜,卻發現沙也加不在那裡。

「沙也加!」我脫口大喊,朝樓梯跑了過去。飛奔到樓上御廚夫婦的房間後,赫然看到她正蹲在衣櫃前。

沙也加緩緩回過頭,動作就像影片里的慢鏡頭一樣,手裡拿著本應夾在《聖經》里的動物園門票。

「沙也加……」我又叫了一聲。

她動著嘴唇,先是喘了幾口氣,然後才發出嘶啞的聲音。「為什麼?」她說,「發生火災那天,御廚夫人果然去了動物園。可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和夫人一起去了動物園?」

「你?怎麼可能!」我想一笑帶過,卻笑不出來,臉只是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沙也加定定地望著我,搖了搖頭。「確實去過,我想起來了。是在很久以前,我還很小的時候。拉著我的那個女人,長相我不記得了,但她穿著和服。那不是我母親,我母親平常不會穿和服。」

「這是錯覺,你一定記錯了。」

「那這是什麼?」說著,她拿出動物園門票,「二月十一日,正是火災發生當天。而且是一張成人票和一張兒童票。剛才那封信上也提到,有人在動物園看到過御廚夫人。」

我啞口無言。得趕緊想個合理的解釋才行,可越是焦急,越找不到遁詞。

「夫人去過動物園。那麼,她是和誰一起去的呢?這個小孩是誰?是我嗎?」

我低著頭。恰在這時,一陣風吹來,門砰地關上了。

「夫人是和我一起去的動物園,這件事你早就發現了吧?但你卻極力想瞞我,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騙我了。」她的聲音細小而尖銳,「剛才你不就沒把這個給我看嗎?」她猛地伸出握著門票的手,「其實我注意到你把什麼藏起來了,但我想過會兒再看也不妨,所以假裝沒發現。」

「冷靜點,你現在有點混亂。」

「不是有點混亂,是混亂極了。但是——」她看著手上的門票,「恐怕我已經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

「什麼意思?」我問。

沙也加慢慢抬起頭。「就像看電影預告片一樣,我想起了幾個場景,但那是否是過去真實發生過的事,我沒有把握。不,應該說我很不希望那是真的,因為那些事——」她突然頓住,眨了兩三下眼睛,才又說道,「實在太可怕了。」

「沙也加……」我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手,「這都是胡思亂想。你太累了,才會這麼想。我們今天就回東京——」

「我想問你一件事。」她打斷了我的話。

「什麼事?」

「希望你如實回答我,不要說謊。」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沙也加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地下室的那個十字架……」

「……唔。」

「旁邊寫著『安息吧』,上方有削過的痕迹,就好像把原來寫的字磨掉了一樣。」

我想咽口唾沫,嘴裡卻乾巴巴的。

「那是你磨掉的吧?」

「不是。」

「我剛才說過了,你不要說謊。」她用帶著血絲的眼睛瞪著我,「手電筒的一頭還沾著水泥屑,你就是用那個磨掉了牆上的字吧?你給我說實話。」

我閉上了嘴。

沙也加又說:「我不會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那裡寫了什麼?」見我依然沉默不語,她小聲嘆了口氣。「那我換個問法,那裡寫的是人名吧?」

不是——我想這麼說,但內心有個聲音阻止了我。已經瞞不下去了,那個聲音對我說。一切都結束了。

「那個名字是——」她平靜地說,「沙、也、加……對吧?上面寫的是『沙也加』吧?」

我的心裡湧起滔天巨浪,隨即又逐漸退去,只留下一股虛脫感。

我動了動嘴,卻沒出聲。我發不出聲音。看到我的反應,沙也加似乎已得到答案。

「果然是這樣。」她眼裡頓時湧出淚水,顧不上擦就站起身,「真奇怪啊!」她說,「沙也加,安息吧。這麼說來,叫倉橋沙也加的女孩子已經死了?那我又是誰呢?一直以來認為自己才是沙也加的我,高中時代被你稱作沙也加的我,究竟是誰呢?」

她背對窗戶站著,外面陽光燦爛,這個房間卻依然很昏暗。她的身形成了黑色的剪影。

「在那個動物園裡,我想給大象喂飯糰,和我一起去的女人就對我說『別喂它東西,會挨罵的,久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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