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5

「喂,車鑰匙能借我一下嗎?」沙也加突然說道。我滿腦子都在想著新出現的謎團,反應有點慢。

「鑰匙?可以啊。」我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你要幹嗎?」

她做了個鬼臉,接過鑰匙。「我去散步。」

「散步?這個時間?」

「馬上就回來。」

「可你為什麼又要——」剛說到這裡,我驀地領會到她是要去方便,不由得一臉懊惱。我也太后知後覺了。「好吧,那我也去。你一個人去不安全。」

「沒關係的。」

「我自己也想去啊。難不成你讓我忍著?」

聽了這話,沙也加苦笑了一下,把車鑰匙遞給我。

「關於血型的問題,」上車開出一段路後,沙也加開口了,「你有什麼想法?」

「如果雙方的血型沒有出錯,」車輪似乎快要陷入泥濘的路面,我努力打著方向盤,一邊說,「佑介就不是啟一郎的孩子。」

「果然……」她頓時屏住了呼吸,又靜靜地呼了出來,「莫非佑介是養子?」

「不,我想不是。那封信上不是提到佑介出生時的情形嗎?說生了個男孩子,真是太好了。」

「啊,對哦。但如果既不是養子,又不是御廚先生的親生兒子……」沙也加躊躇著,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想說什麼。「那麼有可能是母親,也就是藤子夫人和別的男人外遇所生的孩子。」

「真不敢相信。從日記來看,完全沒有這種苗頭呀。只有這種可能了嗎?」

「不,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也很小。」

「為什麼?」

「佑介做血液檢查那天,回家後肯定跟母親說了自己的血型。如果他是母親外遇所生的孩子,得知他的血型是AB型,母親應該很慌亂才對,但從日記里看不出這種情緒波動。」

「說得也是。那麼,御廚先生知道佑介不是自己的孩子,還是對他疼愛有加……」沙也加揉了揉臉,「不行,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總之可以肯定的是,還有一個必要的角色,就是佑介的親生父親。」

車開到了水泥路上,雖然雨暫時停了,但還不能調停雨刮器。路上沒有街燈,而且曲曲折折,視野極為惡劣。不過出於時間原因,對向車道上一輛車也沒有。我看了眼車載音響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凌晨兩點了。

我把車停到松原湖停車場後,便去了湖畔的公共洗手間。對著有裂痕的小便器方便時,我禁不住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做這些事真的能幫沙也加解決煩惱嗎?

出了洗手間,我信步來到湖邊。雨已經小了很多,但幽暗的水面上依舊泛著無數漣漪。湖對岸是鬱鬱蔥蔥的森林,森林前方有一團薄霧緩緩向這邊飄來。

「就像棲息著惡魔一樣呢。」不知何時,沙也加出現在我身旁。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夜晚的湖泊。」

「夜色下的大海也很可怕,但氛圍不一樣,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沙也加似乎轉頭看著我,我也向她望去。目光交會後,她先移開了視線。「這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啊。」她說。

「沒那回事,偶爾來點理性的探險也挺有意思的。」

「坦白說,我對這次的調查並沒抱多大希望,覺得就算來到這裡,也什麼都解決不了,所以根本沒放在心上。」

「可你不是說過,來這裡有可能恢複記憶嗎?」

「說實話,只是自我安慰罷了。希望得到點實際成果,證明自己也是努力過的。其實也就是想要張免罪符而已。不過——」她突然頓住,把目光投向湖面,這才繼續道,「如果不是和你一起,我是不會來的,多半不會……」

聽到她這樣表白心跡的話,我有些不知所措。不可否認,我心頭湧起幾分喜悅,但還有另一個自己在壓抑這種情緒,這也是事實。

「來之前我曾經想過,這次旅行也許會發生些什麼,你我之間。老實說,發生了我也不介意。我甚至有種天真的想法,覺得如果真的發生了,或許就可以忘記痛苦的現實。但你卻無動於衷,一心只想幫我解決問題。還是說,接下來你會有所行動?」

「不會。」我立刻搖頭否認,「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在來之前我就已下定了決心。」

「我猜也是。」她撲哧一笑,「你和那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那時你說的是,做愛根本算不得什麼。」

「現在立場不同了啊。」

「是啊,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半開玩笑地說完後,沙也加用鞋尖蹭了蹭潮濕的地面,「那之後你沒有恨過我吧?」

「那之後?」

「就是我單方面提出分手之後。」

「哦……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你不想舊事重提,那就算了。」

「也沒關係。」我把雙手插進口袋,右手碰到一包之前買來開車提神用的口香糖。我讓沙也加來一條,她搖了搖頭說不用,於是我也沒往嘴裡放。

「我從來沒恨過你。」我把口香糖放回口袋,說道,「我們約好不互相束縛的,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當時的確很受打擊,而且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卻突然就說有了喜歡的人,要求分手。」

「是啊。」沙也加朝湖邊走近幾步,雙手背在身後,倏地轉過身來,「確切地說,不是我有了喜歡的人所以和你分手,而是正好相反,要和你分手在先,然後才找了一個替代你的人。」

「為什麼要和我分手呢?」

「原因很難解釋清楚,說得好懂一點,就是我覺得這場夢該醒了。」

「一點也不好懂啊。」我不禁苦笑,「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我們那時聊天的內容嗎?我們聊了很多,但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否定了我們之外的所有人。周圍的人全是笨蛋,誰都不能相信,誰都不知道事物的本質——我們經常這麼說吧。」

「我記得,的確如此。」

古色古香的咖啡廳,咖啡和七星香煙。便宜而狹小的酒吧,啤酒和炸薯條——

「和你在一起很開心,但有時候會突然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不可能一直拒絕周遭的一切,只生活在二人世界裡。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完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夢也該醒了。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

「就是,」我說,「你轉向現實路線?」

「可以這麼說吧。」

「在規劃未來這方面,我那時的確想得太簡單了。你希望找個穩重伴侶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不光如此,該怎麼說呢……」沙也加側頭思忖著,「我覺得我們倆都很孩子氣。」

「這樣啊。」我點點頭,「確實有這種感覺。」

「你能理解嗎?」

「似乎可以吧。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她舔舔嘴唇,「不過讓我再說一句,你不覺得那時的我們有些像嗎?不對,簡直是太像了。看到你,就像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說不出的難受。」

「唔……」我踢著腳下的泥土,回想著那時的一幕幕情景。自命不凡的對話,像被什麼催逼似的匆忙做愛,日復一日……

頓時有種胃裡壓著重物的感覺。

「雨好像下大了。」沙也加看著湖面的漣漪說。她的頭髮也被打濕了。

「回去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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