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鋼琴上的洋娃娃依舊俯視著我們。

我把沙也加扶到客廳的沙發上躺下,不久她睜開了眼睛。但是不是真的醒了,一時還難以判斷。雖然睜著眼睛,她仍是默不作聲,怔怔地盯著天花板。

「沙也加!」我喚道。她這才將黑色的瞳孔慢慢轉向我,然後眨了幾下眼睛。

「對不起。」她小聲說,聲音透著嘶啞。

「你不要緊吧?」

「嗯,已經沒事了。」說完她坐了起來,但似乎還沒有完全恢複,又閉上眼睛,好一會兒一動不動。

「剛才你突然昏倒,嚇了我一跳。」我說。

她無力地笑了笑。「是吧?我也是第一次有這種體驗,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沒有哪裡受傷吧?」

「嗯,好像沒有。」她看了看身上說。

我坐到她旁邊。「你昏倒前還說了奇怪的話。」

她用左手摩挲著右腕。「是啊,很奇怪吧。」

「你做夢了嗎?」

「嗯,算是吧,不過和做夢有點不一樣,我覺得那兒我確實見過。」

「那兒?」

「就是那個有花瓶和窗帘的房間。」沙也加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回到剛才倒下的地方,我緊隨其後。「這裡有扇門,我還走進了這個房間。」她指著走廊的牆壁,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

「可是這裡沒有門啊,」我說,「也沒有這樣的房間,這堵牆的對面是和室。」

「是啊。」沙也加按著太陽穴,「但我明明記得這裡有扇門,我是從門進入房間的呀。奇怪,真是奇怪,怎麼會沒有呢?」說著,她自嘲地笑了,「我真傻,沒有就是沒有,說什麼都白搭。」

「會不會是和別的房間搞混了呢?」

可能覺得我的想法不無道理,她陷入了沉思。但沒過多久,她就搖了搖頭,表情愈發自信。「不會錯的,就是這裡。我就是這樣望著餐廳推開門的。」

我嘆了口氣,用手電筒照了照牆上,但並沒發現安裝過門的跡象。

引起我注意的,是旁邊的柱子。

「這是什麼?」在與我視線齊平的高度,有一條三厘米長的橫線,看似是用圓珠筆畫的。

「再往下一點也有。」沙也加說。

的確如此,在我發現的橫線下方几厘米處,畫著一條同樣的橫線。再往下看,又找到幾條。

「會不會是比身高的時候畫的?」

「比身高?」

「童謠里不是有嘛,就是把身高刻在柱子上 。」

「哦,那個啊。」

我小時候沒做過這種事,所以總覺得只有童謠里才會出現,沒想到實際上這樣做的大有人在。

我用手電筒順著柱子往下照,最下方的記號距離地面約八十厘米,那裡不僅畫了線,還寫了一行字。

「上面寫了什麼?」沙也加問。

我辨認著模糊不清的字跡,念道:「佑介,三歲,五月五日。」

「哦,果然是為了比身高畫上去的。」沙也加點點頭說,「這是佑介的成長記錄啊。」

「但如果是這樣,你不覺得奇怪嗎?」

「為什麼?」

「你看最上面那條線,怎麼看都超過一米七了。」

「那又怎樣……」沙也加張著嘴停住了,接著一下子閉上了嘴,瞪大了眼睛,說,「佑介小學六年級就去世了。」

「六年級的話,也就十一二歲吧,就算孩子發育得很快,也不可能長到一米七啊。」

「那這條線刻的是誰的身高?」

「如果不是佑介,那就是他哥哥了。」我再次用手電筒逐一照著柱子上的記號,「說不定跟弟弟一樣,也在什麼地方刻了名字。」

「說得也是哦……」

因為找不到確切的答案,我們陷入了沉默。

「回到門的話題,」我對沙也加說,「你確實記得這裡有扇門,你推開門走進了房間?」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除了花瓶和窗帘,對那個房間你還有別的印象嗎?」

「別的印象……」她那無神的雙眼望向手電筒照不到的黑暗處,「好像很暗……一片漆黑。」

「你在那個房間里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想不起來。」沙也加雙手抱頭,然後抬頭望著我,眼中帶著怯意。

「怎麼了?」我問。

「雖然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但總覺得很可怕。」

「可怕?」

「對。一想到那個房間,我就有種莫名的不安,內心深處彷彿有另一個自己在說,不能再探究下去了。我似乎很抗拒想起當時的事情……」她支撐不住似的靠在了旁邊的牆上,「頭開始痛了。」

「先休息一會兒吧。」

我再次扶她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她弓著腰,雙手捂著臉,胳膊倚在併攏的腿上,背還在微微發抖。

看到沙也加的情形,我心知肚明,她描述的情景絕非憑空虛構。但擺在我們面前的現實是,她所說的地方既沒有門,也沒有房間。這該如何解釋呢?或許最合理的結論就是她的確記錯了,但她為什麼會產生錯覺呢?

這問題一時半會兒恐怕也找不到答案。就這樣,我們面臨的謎團越來越多。無法理解的事情堆積如山,我們無路可退,卻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一味沉浸在無力感中也無濟於事,我把沙也加留在一樓,獨自回到二樓御廚夫婦的房間,準備把問題逐一攻破。

從地上的工具箱里取出鎚子和螺絲刀,我來到保險柜所在的壁櫥前。

保險柜雖然老舊,但看上去很堅固,櫃門和櫃體之間幾乎是嚴絲合縫。我把螺絲刀插進狹窄的縫隙里,試著撬了一下,裡面傳來輕微的嘎吱聲,但門並沒被破壞。我換了個地方再試,依然是同樣的結果。反倒是螺絲刀快要折斷了。

我覺得撬鎖是最快捷的辦法,但密碼鎖也結實到頑固的程度。我把螺絲刀插進縫隙,用鎚子敲了敲,聲音倒是挺大,效果卻微乎其微。不過反正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先撬上一陣再說。

忙活了足足半個小時,保險柜的門和鎖都只是略有鬆動,和動手之前幾乎沒什麼區別。我有些泄氣,把工具丟到一邊,又在搖椅上坐了下來。

我開始覺得,與其琢磨怎樣撬開保險柜,或許尋找保險柜的密碼才是捷徑。保險柜的主人為了防止忘記密碼,很可能會寫下來藏在某個地方。

我站起身,走近御廚啟一郎的書桌。這裡沙也加剛才已經查看過。

她說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照理說,既然擺了張書桌,多少總會寫點筆記什麼的,但這裡完全沒有書和筆記本的蹤影,不,應該說只放了一本筆記本,還是嶄新的,裡面一片空白,什麼都沒寫。

我離開書桌,用手電筒照著房間的各個角落,期待找到藏保險柜密碼的地方。不過戶主有沒有這份童心還是個很大的疑問。

無意中看到窗邊的天文望遠鏡,望遠鏡旁有一個看似放置備件的木箱。打開箱蓋一看,裡面是用布包起來的替換鏡頭和濾光片。另外還有一張觀測記錄用紙,上面用黑色墨水寫著「七月二十五日清晨 水星觀測」,筆跡和那些信上的相同,應該是出自御廚啟一郎之手。

我想不出這張紙有什麼用處,便又回到保險柜前,拿起鎚子和螺絲刀,再次全力以赴地開工。

剛敲了十來下,感覺身後的門開了,回頭一看,沙也加走了進來。

「把你吵醒了?」我問。

「沒有,是我精神亢奮得睡不著。」

「可以理解。」

沙也加坐到床上。「我在想父親的事情。」

「哦。」

「我在想,為什麼從這棟房子的存在到受御廚先生關照的事,父親都對我隻字不提呢?」

「剛才不是說過了,是因為牽扯到他以前犯的錯誤吧。」

「是嗎?可我覺得,他大可以把這部分含混帶過啊。」

「那你認為是什麼原因呢?」

「雖然不是很確定,不過我想也許是為了我。」

「為了你?什麼意思?」

「父親可能是擔心我會想起過去的事情。他覺得如果我知道了這個地方,回到這裡,就會恢複記憶,所以才什麼都沒告訴我。」

我玩弄著手裡的鎚子和螺絲刀。「這樣的話,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她搖搖頭,彷彿在說她也不知道,然後又拿起之前讀過的那沓信。「這些信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如果是收信人保管還好理解,但持有信件的卻是寄信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會不會是出於某種原因,中野政嗣把這些信還回來了呢?比如啟一郎過世後,送給家屬作為紀念。」

「倘若是這樣得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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