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我並非沒想到過這種可能性。這個房間的時間定格在佑介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那本日記不自然地中斷,都曾讓我隱約浮現過這個想法。只是這種想像太灰暗太不吉利了,我始終沒能說出口。

我拿著紙板,重新坐回椅子上,逐字逐句細看上面的文字。

御廚同學,祝你在天堂過得幸福。山本宏美

永別了。零式戰鬥機模型我會好好保管的。藤本洋一

真不敢相信。感覺好孤單啊,我還想和你一起玩。小野浩司

同學們用各種顏色的馬克筆表達著悲痛之情。

這張紙板一定是葬禮當天,由班主任親手交給死者家屬的。不難想像,這裡所寫的每一字每一句,無不強烈觸動著家屬,尤其是母親的心。

其中有兩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很快就要畢業了,沒想到卻發生這樣的不幸,真難過。太田康子

以後每年的二月十一日我都會想起御廚佑介同學。田所治

「很快就要畢業了」,說明佑介當時還在讀六年級,而「二月十一日」正是最後那篇日記的次日。佑介並不是不寫日記了,而是無法再寫了。

「你怎麼看?」我把紙板遞給沙也加,問道。

「什麼怎麼看?」

「就是佑介的死因啊。他為什麼會突然死了呢?從日記來看,沒覺得他有什麼病呀。」

「那就是事故了,比如出了車禍。」

「一般都會往這方面想吧。小學生如果出了事故,首先想到的就是車禍。」

「一般都會……難道你不這麼認為?」正在看紙板的沙也加抬起頭,略顯疑惑地問。

「沒有,其實我也沒什麼證據,不過,總覺得並不是單純的事故。你還記得他最後寫的那篇日記嗎?關於『那傢伙』他是這麼寫的:『要是那傢伙死了就好了。』雖然之前也寫過不少痛恨的話,但用到『死』這個詞還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而第二天,死去的並不是『那傢伙』,而是佑介本人。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聽了我這番話,沙也加的表情有點僵:「你想說什麼?」

「剛才說了,我還沒有明確的想法,只是有些懷疑。」

「聽你的口氣,佑介的死有必然性?」

「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的死出於偶然啊,不是嗎?」

「不是偶然又是什麼,難不成佑介是被誰殺了?」沙也加直直地站在那裡瞪著我。她好像生氣了,這讓我有些意外。或許在閱讀日記的過程中,她已經對佑介產生了感情吧。

我淡淡一笑:「必然性的死,可不是只有謀殺哦。」

「那……」

「還有自殺。」我不假思索地說。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我觀察著她的表情,繼續說道:「雖然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是誰,但佑介因為他而煩惱卻是事實。煩惱到最後,決意自殺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他不像是那麼脆弱的孩子。」從這句話可以聽出,她果然對佑介投注了相當深的感情。

「自殺的人並不都是脆弱的。不過就如我一開始所說,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是覺得有必要考慮這種可能性而已。」

沙也加顯然不願往這上面想,她不滿地沉默著。

「我們先去佑介父母的房間看看吧。」我再次從椅子上站起身。

沙也加把手上的紙板放回枕邊,把床單重新鋪好。

走進佑介父母的房間後,我們分頭開始搜尋,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沙也加認為,佑介的父親很可能也留有日記。既然他要求兒子寫日記,自己多半也有這個習慣。這個推測的確很有道理。

但即便找到了佑介父親的日記,有多大參考價值也很難說。畢竟佑介死的時候,父親已經過世了。

我來到壁櫥前,準備向保險柜發起挑戰。這保險柜雖然老舊,卻異常堅固,就算硬撬也未必能輕易打開。

正在發愁的時候,沙也加開口了:「這是什麼?」

我循聲望去,只見她正跪在地上,一隻手伸到書桌下,拉出一個茶色的袋子。

「裡面好像裝了什麼東西。」我說。

沙也加朝袋子里瞧了一眼。「是便箋,」她說,「看樣子是信。」

「拿出來看看。」

她環顧了一下房間,最後把袋裡的東西攤放在床上。有十幾組整齊摺疊的便箋,原本應該是裝在信封里的,但信封沒找到。我隨手拿起一封信,信紙邊上粘著失去彈性的橡皮筋碎片,看來以前是用橡皮筋捆紮的。

首先拿起的這封信寫了三頁紙,在看正文之前,我先看了眼結尾部分,因為想知道寫信人和收信人是誰。

信的末尾,是用藍色墨水寫的漂亮字跡:

八月三十日 御廚啟一郎

中野政嗣先生 台啟

看到這裡,我頗感意外。本以為是御廚家的人收到的來信,沒想到正好相反。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沙也加。

「我看的這封也是。」她查看著其他信件說,「每一封都是御廚啟一郎寫給中野政嗣的。」

「御廚啟一郎應該就是佑介的父親,中野政嗣又是誰呢?」

「這名字我剛才好像在哪兒見過,是在哪兒呢……」說著,沙也加朝書架走去。

我低頭看手上的信紙,「敬啟者」之後是幾句寒暄,正文內容如下:

前些日子為了長子的事情,承蒙您多方關照,剛才我們已經收到了學校同意錄用的通知。

如此一來,他總算不至於前途茫茫、庸碌無為地虛度一生了。真是感激不盡。

坦白說,我感到如釋重負。也有人勸我應該讓他再努力拚一回,但我覺得這樣就挺好。一合 的杯子只能裝一合酒,那小子就是一合的杯子,我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了。讓老師您這麼操心,我著實過意不去。

這是怎麼回事?我思忖著。這裡提到的「長子」顯然不是佑介,因為和後面的內容對不上。「錄用」又是指的什麼呢?

「找到了,在這裡。」沙也加拿著一本厚厚的舊書回來了,「你看,是這本書的作者。」

她拿來的書是《法學體系》,中野政嗣是主編之一。

我翻開這本書,查看有無關於此人的介紹。在書的最後一頁上,我看到了他的簡歷:××大學法學院教授。從出生日期來推算,如果他尚在人世,已經年逾九十了。

「御廚啟一郎可能是中野政嗣的學生,不然就是學弟。」我把剛才讀的信給沙也加看,她看完也一臉疑惑。

「這長子是誰?佑介嗎?」

「如果是佑介,那就說不通了。」我邊說邊把書翻到版權頁,上面的印刷日期是三十多年前。但引起我關注的,是旁邊寫的字。「咦……」

「怎麼啦?」

「你看這裡,這本書也是從舊書店買來的。」

我指著版權頁上鉛筆寫的價格,沙也加皺起了眉頭。

「真是怪了。雖然不知道是恩師還是學長,但怎麼會去舊書店買他的書呢?」

沙也加看看我,又看看書,最後搖了搖頭,似乎在說自己完全找不到答案。

「算了,我們先來看這些信吧。」

雖然每封信的最後都署了日期,但並未寫上年份,所以我們無法按時間順序來讀。我和沙也加並排坐到床上,各自埋頭看了起來。不知何時已經不打雷了,雨也漸漸停了,但風愈刮愈猛,呼嘯的風聲聽來宛如不祥的口哨。

前幾天收到了您惠贈的好禮,十分感謝。那是內人最喜歡的東西,所以她比我還開心。

犬子今年又落榜了。枉費老師您特意提點他寶貴的建議,實在太不爭氣了。看著他日常的言行舉止,有時感覺或許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有時又悲觀地覺得不對,這小子似乎特別弔兒郎當,沒有一天不讓我頭痛。一想到還得這麼過上一年,我就心煩意亂。而且即便到了明年,也不能保證我的煩惱一定能消除。難道說和我那時候相比,現在的進取之路更困難了?

不知不覺就發了一堆牢騷,真是抱歉。得知老師您康健如昔,我也就放心了。天氣就要漸漸轉冷了,請多保重。

這封信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日,御廚啟一郎似乎從中野政嗣那裡收到了什麼「好禮」。一般長者不太可能在年終時主動給後輩送禮,所以應該是御廚啟一郎先送了賀禮,而後中野政嗣回贈了禮物。

這裡最令人在意的是,啟一郎的兒子參加某種考試沒考上。那是什麼考試呢?從上下文來看,考試是每年舉行一次。

「喂,你看這個。」我正苦思冥想著,一旁的沙也加叫我,「這裡出現了佑介的名字。」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信紙,看了起來。

這次這麼快就收到了您的賀禮,真是太感謝了。出生前我覺得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但得知是男孩的那一刻,心裡還是忍不住大聲叫好。有點得意忘形了啊,讓您見笑了。

我給他取名佑介,這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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