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紅塵深處(二十六)

徐致深揉了揉額頭:「沒什麼, 你不必擔心。」他攤開面前的一本公文, 語氣溫柔:「我今天事情還沒做完, 你去睡吧,別等我了。」

直覺告訴她, 他有事情在瞞著她。

她沒走。

「致深,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她終於問。

他搖了搖頭:「真沒事。你去睡吧, 聽我的。」

他低頭, 翻了幾頁紙張,抬眼看向她:「你還不去睡?」

甄朱壓下心中湧出的猶如被他關在他世界門外的那種隔絕感:「那你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他點了點頭,朝她笑了一笑。

這個晚上,他直到凌晨才回到房間,甄朱一直裝睡。他輕手輕腳地從浴室出來, 躺在了她的外邊,沒有碰她, 天亮就早早出門。

接連幾天,差不多都是這樣的情況。甄朱知道他有很重的心思, 早出晚歸, 對她依舊溫柔,但和她卻沒什麼多話。

白天對於甄朱來說,完全沒有半點事情可做, 她只能借著看書打發時間,心裡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凄惶和孤獨之感,給徹底包圍了, 直到幾天之後,她接了個電話,才終於恍然大悟。

當時她正在房間里,對著一本書發獃,德嫂出去買菜了,她聽到電話鈴一直在響,就下去接了。

「徐公館,請問找誰?」

對方頓了一頓,忽然嚷了起來:「薛小姐,是你嗎?你會說話了?」

耳朵里是石經綸的聲音,充滿了驚喜。

甄朱啊了一聲,笑著應是。

「薛小姐,你聲音真是好聽!和我之前想像的差不多。」

他聽起來興高采烈的,雖然看不到人,但似乎都能想像他此刻在電話線那頭的樣子。

已經好些天沒見著他了,甄朱以為他一直忙著,就笑著問候了一聲。

「什麼啊,我不忙!我爹回來了,說要給我定親,我不同意,和他頂了幾句,他就把我關起來,關了好幾天了,今天被我逃了出來,我打算先去上海躲段時間,接下來可能沒法來找你了,就想走前先給你說一聲,沒想到你都能說話了!」

甄朱心裡慢慢湧出一絲溫暖之感,又有些慚愧。

這小半個月里,前些天她只顧著和徐致深陷入熱戀般地卿卿我我,這幾天又陷入了彷徨和心事,並沒想到他,他卻一直記著她,臨走前還不忘告訴她一聲。

「你和家裡再好好談談吧,別這樣一走了之,無助事情的解決。」甄朱勸他。

「沒用!我爹不會聽我的!恨不得打死我!小媽對我倒好,可惜這事,她也幫不了我什麼!噯,你要是無聊,跟我去一起上海啊,我帶你去玩些天!」

他像是忽然想了起來,興緻勃勃,極力遊說。

「反正徐致深應該也快結婚了,夠他忙的,沒空管你。」

甄朱心咯噔一跳,遲疑了下:「他……要結婚了?」

「是啊,你不知道?報紙都登了!」

前兩天,甄朱無聊想看看報紙,但發現報紙不見了,就問德嫂,德嫂去問門房,回來說,這幾天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送報紙的沒按時來,所以家裡沒有報紙。當時甄朱也沒在意。

她的心跳慢慢地加快了,卻裝作若無其事:「這幾天沒留意。他要和誰結婚?」

「張效年的女兒!就那天張效年五十大壽,當著賓客的面宣布的!徐兄吧,本來就年少得志,現在成了張效年的女婿,更是人人羨慕,往後前途無量……」

耳畔不斷傳來石經綸的講話聲,甄朱心亂如麻,沉默了片刻,最後勉強應和了他幾句,叮囑他小心,掛了電話。

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天晚上過後,他對她的態度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也明白了,這幾天公館裡的報紙為什麼憑空消失了。

他做了張效年的乘龍快婿,但是還不想讓她知道,這幾天,應該是在考慮怎麼安置她?

……

凌晨十二點多,甄朱朝里側卧在那張大床上,一動不動,彷彿睡了過去。

她閉著眼睛,聽到門被輕輕打開的聲音。

這幾個晚上,他回來的都是這麼遲。

他腳步輕悄地進來,開了一盞昏暗的壁燈,甄朱聽到身後他脫衣服發出的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去了浴室,隱隱一陣嘩嘩水聲,出來,燈暗了,他輕輕上了床,躺在了她的外面,卧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的昏暗。

甄朱一直閉著眼睛,他也沒怎麼翻身。

過了很久,就在甄朱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黑暗中,一隻手探了過來,穿過睡衣,掌心貼在她絲滑的肌膚,沿著腰肢來到胸前,慢慢撫摩。

身後的呼吸漸漸變重。

他將她翻了過來。

身上一沉,他壓了下來,要的有些急,嘴尋著她的嘴,彷彿帶了些焦躁的渴求。

甄朱扭開了臉。

他彷彿一怔,停了一停,在黑暗裡,騰出一隻手,撫摸她的臉,將她臉轉了回來,繼續親吻。

甄朱發力,一下將他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接著爬了起來,摸索著開了壁燈,低頭拉好自己身上剛被他弄亂了的睡衣,坐在床的里側,看著他。

他猝不及防,被她推的仰在了枕上,一時彷彿還沒反應過來,慢慢地,雙臂後撐,微微支起赤著的上身,呼吸還帶著喘,雙目和她對望了片刻,一語不發,一個翻身就再次將她壓在了身下。

甄朱這次沒再掙扎,只說:「你的事情,我知道了。」

他的膝蓋已經強行頂開她緊緊閉著的雙腿,正低頭,親著她的脖頸。

他停住了,慢慢地抬起頭。

甄朱和他對望了片刻:「徐致深,你做了督軍的女婿,卻還瞞著我。你以為你能瞞到什麼時候?」

他的額發凌亂地垂下,沉默了片刻,忽然從她身上翻了下來,傾身去拉床頭櫃的抽屜。

「煙被我收拾了。」甄朱在他身後說道。

他合上了抽屜,發出「啪」的響亮一聲,接著靠回在了床頭上。

「我沒有答應下來。」他說道,目光露出一絲淡淡的陰鬱。

「但是你也沒有徹底拒絕,是嗎?」甄朱輕聲問。

她坐在他的里側,睡衣領口斜著滑落,鬆鬆地掛在一側的肩上,一截頸子,白的近乎透,燈光里,隱隱可見肌膚下蛇行靜脈淡青色的紋路,一片精緻鎖骨,若隱若現。

他注視了她片刻,神色漸漸柔和,朝她伸出手:「過來。」

甄朱一語不發,從床上爬了下來,朝外走去。

「你去哪裡?」

他從後,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甄朱慢慢地回頭。

「徐致深,本來我今天就想走的,但是考慮過後,我還是想親耳聽你告訴我,所以我還在這裡。現在我聽到了你的答案,我明白了。」

他盯著她:「你什麼意思?」

甄朱掙扎了幾下,但他的手抓的很緊,她掙脫不開,放棄了。

「我明白,你有你的考慮,也有你的顧慮,現在甚至你或許是在權衡,我可以理解。但是你這裡,我是不能住了,我們的關係,也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我明天就離開。」

「又去做事?」

「是。」

她應的直接。

徐致深慢慢地鬆開了攥著她的那隻手,翻身起來,坐在床沿上。

「你這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不拒絕婚事,你就不讓我碰,還要走?」他的語氣沉了下來。

甄朱搖頭:「這是兩回事,你的理解有偏差。並不是我在威脅你,而是這樣的情況之下,我認為我應該這麼做。」

「如果我不允許呢?」他一字一字地道。

甄朱凝視著他:「如果我也不允許你在和我好的同時,和別的女人有所牽連呢?」

他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似的,盯了她片刻,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你未免把你自己想的也過於重要了。」

他的聲音異常的冷漠,就好像回到了當初在川西老家,他剛面對她時的樣子。

卧室里沉默了下去,只剩一片昏黃燈影,燈影里,兩隻影子,他坐在床邊,她站在他的面前,紋絲不動。

她慢慢地垂下了眼睛,低聲道:「是我不好,要求過分了。謝謝你這頓時間的照顧,幫我治好了啞疾。明早我就離開。」

她轉身離去,打開門的時候,徐致深追了上來,將她壓在門後,低頭和她接吻,熾熱的鼻息,一陣陣地撲在她的臉上。

甄朱就靠在門後,沒有掙扎,但也沒半點反應,如同一根木頭樁子。

他慢慢鬆開了她,俯視著她的一雙眼睛裡,漸漸彷彿冒出些再也抑制不住的怒氣。

「我的態度,你是清楚的!」

甄朱慢慢抬起眼睛,注視著他。

「我的態度,也向你表明了。」

他不語,只聽到呼吸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