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仙緣(二十)

青陽子抬眼, 看向陸壓, 略一遲疑:「師叔剛才說什麼?」

陸壓一愣, 隨即醒悟,一改神色里的癲狂,哼了一聲:「我就知道我的那個師兄絕不會把這事告訴你的。我且問你, 你可知自己父母是誰, 你從何而來?」

青陽子目中掠過一絲淡淡陰影, 沉默了。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從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師尊對他極好, 但卻不提此事, 每當他問及,只說他父母遠行,叫他不必記掛。

他小時還曾暗暗期盼過有一天他們會來看他,但隨著漸漸長大,早已絕口不提。

「天地萬物, 但凡血氣之靈, 必有血脈父母!我告訴你吧,你父九明,魔界魔尊,曾威震天地, 神佛莫敵,你母碧瑤玄女,西王母的女兒,天帝之妹, 萬年之前,他二人結合,遭天帝阻撓,引發了神魔大戰,腥風血雨五百年,天帝不敵,顏面盡失,使詐將玄女帶回天庭,誘她和你父決裂,回歸天庭,那時玄女腹中已經懷胎,那孩子就是你。天帝為挽回顏面,暗中以你性命對九明加以威脅,為取得他信任,又請出我的大師兄鴻鈞老祖,以他為保。九明知悉玄女背叛,心灰意冷,更為保你平安,於是甘願自毀元靈,就此被禁錮在了水鏡冥界,五百年真火,五百年玄冰,遭受折磨,永不超度!」

「你父九明,性情中人,雖出身魔道,其英雄磊落,卻遠不是那些自封神佛正道所能企及!我與他偶然結識,一見如故,結為忘年之交,當年他曾說過,日後若有子嗣,就讓他拜我門下,誰知那時我正閉關,等我出來,才知道他已被人暗算!」

他仰天長嘆:「可嘆我那義弟,天賦異稟,英雄蓋世,卻偏偏勘不破女色,竟然被一個女子如此玩弄於股掌,以致於最後落得如此結局!」

他看向青陽子:「你說,你身為人子,你父如此待你,你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這段萬年之前的往事,甄朱先前雖然已經聽陸壓說過一遍了,但現在再次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聽到之時,忍不住還是倍感凄壯。

她大氣也不敢出,悄悄看了眼身邊的青陽子。

他臉色蒼白,顯得雙眉黑的異常,神情僵硬,雙目定定地望著前方,這種樣子,讓她見了,忍不住心驚肉跳。

陸壓一口氣說完,又道:「娃娃,我曾數次想將你父從水鏡中解出,以終結這萬代不滅的酷刑,奈何水鏡是造化神物,就連我的法力,也無法將它破開。諸天神佛之中,你師父的玄清之氣或許能夠一試,但他是絕不可能出手的!幸好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法子……」

他停了下來,看了眼甄朱,對她說了句「女娃娃,你等在這裡,不要偷聽!」,拉著青陽子就強行朝前走去,到了數十丈外,停在了一塊巨石之後,這才和青陽子咬耳朵:「還有一個法子,和那個女娃娃有關。你知道她來自哪裡?」

青陽子慢慢轉頭,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當年女媧補天,曾有遺石掉落人間,若化成神兵,必定可破水鏡。這女娃娃就在補天遺石里孕化了五百年,將玉髓全部吸走。你若有意救你父脫離苦海,可將她靈髓煉化,不但能破水鏡,從此以後,你手執造化奇兵,天下地下,有誰能奈你何?我那師兄,當年也算是害了你父的幫凶之一,往後你聽我的,不必再尊他為師了!娃娃,你母雖是天庭玄女,你也誤投鴻鈞門下,但你的身體里,本就流有魔血,你天生就當自由自在,天地無所羈絆,就如你父當年,如果不是被情事所誤,遺恨終身,今日世界,怎樣還不得而知!」

他又轉頭,看了眼遠處的女子,見她立在那裡,身影俏麗,撇了撇嘴:「娃娃,女人可是禍害,多少英雄豪傑,一沾上情字,就會變成烏龜狗熊!何況世間女子,哪個不是水性楊花,無情無義?你父就是毀在了玄女手上!你和這小蛇妖也算是命定有緣,所以當初我送她去了上境,如今情緣差不多該了結了,你聽我的,相好歸相好,該做決斷之時,當機立斷……」

「師叔!」

一直沉默著的青陽子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你的好意我心領,我也十分感激你今天告訴我的這些……」

他頓了一下。

「但是你口裡的所謂小蛇妖,她是我所看重的人,我絕不允許你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無論是誰,想對她有半分傷害,我絕不應允!」

他神色僵硬,一字一句,鏗鏘如鐵,說完便轉身,撇下目瞪口呆的陸壓,大步而去。

甄朱一直在遠處等著,只看到陸壓在他近旁說個不停,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忽然見他朝自己走來,急忙迎了上去,輕聲說道:「你……還好吧?」

他面龐還是泛著點蒼白,目光閃爍,氣息也有些不勻,讓甄朱很是擔心。

他閉了閉目,睜開眼睛,神色已經如常,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我沒事,走吧,我帶你先回上境。」

……

青陽上君於月前的某個深夜突然離開了上境,再無消息,這讓廣成子有些措手不及,只能瞞下消息,盼他能早日回來。好在平常上君為潛心修氣,時常有小閉關,一閉數月,也很常見,這次接連多日沒有露面,倒也沒引下面的弟子懷疑,只以為他又去閉關了,廣成子心裡焦急,知蛇妖和他一起消失,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心裡十分忐忑,好在這天夜間,終於等到上君回來了,急忙來見。

青陽子說道:「月前忽然有事,因當時情況緊急,所以連夜出了山門,也沒來得及知照你一聲,讓你牽掛了,怪我不好。」

廣成子見他神色如常,雖然對什麼事依然好奇,但這卻不是自己能主動問的,何況他人也回來了,鬆了口氣,告辭離去。

廣成子走後,青陽子轉向甄朱,微微笑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甄朱朝他慢慢走了過去,停在他的面前。

回來的路上,甄朱能感覺的到,他抱著自己的雙手,掌心微涼。

她第一次從陸壓口中聽到關於他身世的事情時,或許那時,他在她的心裡,還完全只是向星北的一個模模糊糊的化身,她是要帶著目的去接近他,令他愛上自己的,所以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是向星北,可是他又不完全是。

在這一世,他是他自己,完全獨立於向星北而存在的青陽子,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他自己思想的人。

不敢說感同身受,但無論是誰,哪怕如他,已修道萬年,驟然得知這樣的事情,此刻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

甄朱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心裡發堵。

自己靈力低微,在這個修仙的世界裡,面對這樣的事情,所有的寬慰,都是那麼的無力和蒼白。

或許這種時候,他更想要自己一個人獨處。

她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只踮起腳尖,在他的下巴輕輕印下了一吻,柔聲說道:「我知道了。」

……

甄朱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聽風剛得知消息,正跑出來,和她迎面相遇,十分歡喜,將她迎了進去,問東問西,甄朱壓下心中的煩亂,強作笑顏和他說話,終於聽風離去,到了半夜時分,她忍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悄悄出去,來到了他日常修行的那間道殿。

座台上空蕩蕩,他並不在。

書房、內室,甄朱尋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她出來的時候,腿腳有些發虛,甚至走不動路的感覺,扶著道殿門口的那根大柱,慢慢地滑坐到了了青石台階之上,抬頭望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發起了呆。

……

深更時分,上境中萬籟俱寂,一個身影御風行於崇山峻岭之間,迅如閃電,很快便來到了摩雲峰頂,尋到他前次曾來過的那個洞口,朝著前方,再次跪了下去。

「師尊!弟子青陽子,再次前來打擾,弟子有話,想要和師尊說!」

他的聲音穿過石門,回蕩在山頭之上。

周圍沒有半點的動靜,他一動不動,就這樣直挺挺地跪在石門之後,和身後的黑夜,完全地融在了一起。

「劫數!孽緣!」

良久,伴隨著一道長長的嘆息之聲,一個蒼老的聲音,隨著夜風,從石門之後飄了出來。

閉關千年的老祖,終於在這一刻發聲了。

青陽子的肩膀微微顫抖,朝聲音方向,再次用力叩首,直起了身體。

「多謝師尊發聲。師尊,弟子不日之前,從師叔陸壓道君那裡,知悉了身世,師叔說,弟子的生父是魔君九明,如今被困於水鏡之中,遭受非人折磨,弟子想問師尊,可是確有其事?」

石門後沉默了片刻,老祖的聲音再次傳來:「他說的沒錯,你確實是魔君的兒子。我也知道你此刻想做什麼。只是青陽子,萬年之前,九明魔君為勝天帝,引萬魔出世,以致荼毒人間,這是他自己造下的業,需他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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