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橘郡,一個尋常的午後,一輛巨無霸黑色凱迪拉克轎車沿著寧靜的街道開了過來,停下來後,司機打開了門。

從車裡下來一個拿著公文包的瘦高個白人。金髮,戴一副眼鏡,身穿筆挺的格子西裝。

他下來後,環顧了下四周。

周圍靜悄悄的。對面正慢慢走來幾個人。一個白人老太太,手裡拄著根拐杖,悠閑地散著步。她的邊上是個三四歲大的東方小女孩。小女孩的手裡攥著條連項圈的繩,遛著只大狗。小女孩蹦蹦跳跳,笑聲聽起來就像銀鈴。還有一個也是東方臉孔,看起來像是隨從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跟在後。

「抱歉,打擾你了。請問太太,這裡就是約克街二十六號嗎?」

格子西裝男人向奧康納太太禮貌地打過招呼後,指著前方那座帶了個小花園的二層別墅問道。

「是的先生。」奧納康太太點頭。

「那是我家!」

小女孩接著說了聲,隨即停下來,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歪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問路的陌生人。

「我以前沒見過你。」最後她下了結論。

格子西裝男人看向小女孩。

她長了雙黑白分明的圓溜溜的大眼睛,嘴唇紅嘟嘟的,頭上戴了個紅色波點的蝴蝶結髮箍,一頭黑色長髮披散到了腰間。身穿一條波點短裙,腳上套著白色的襪子,配紅色小皮鞋。模樣看起來活潑又可愛。

男人啊哈了聲,見小女孩好奇地盯著自己,露出笑容,微微彎腰道:「讓我猜猜,你想必就是你媽媽的可愛小公主了!我姓赫夫納。我認識你的媽媽。她在家嗎?能帶我去見一下她嗎?」

「認識你很高興,赫夫納先生。我媽媽在家的!你跟我來吧!」

小女孩轉向奧康納太太:「奧康納太太,我先回家了!哦對了,我媽媽種的藍莓快要成熟了,等摘下來了,她說要請你教她做藍莓醬喲!我可喜歡吃你做的藍莓醬了,我哥哥也喜歡!」

「我很樂意教你媽媽怎麼做出好吃的藍莓醬!我的寶貝!」奧康納太太笑眯眯地說道。

小女孩和奧康納太太搖手說完再見,拍了拍大狗的腦袋,讓它跟著自己回家,又回頭,用中文喊一直跟著自己的那個護衛:「周伯伯,我們到家啦!」

「是啊,小姐。」

周忠一笑,跟了上去。

「媽媽!爸爸!我回來了!有位赫夫納先生找你!」

她像只小鳥一樣地跑了進去,登上樓梯喊道。

……

二樓的書房裡,蕭夢鴻正在為顧長鈞讀著今天的報紙。

這是她每天早上必定會做的事情之一,從不假手於旁人。最近顧太太被顧簪纓夫婦接走,早上又接待了定期來家裡為顧長鈞治療眼睛的勒布朗醫生,所以讀報時間推遲到了現在。

勒布朗醫生是美國在治療這方面的權威,這幾年的接觸下來,和顧長鈞蕭夢鴻夫婦也成了好友。顧長鈞的視力比起幾年前慢慢有所改善了,但依舊只到模模糊糊感覺到一團光影的程度。照醫生的說法,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也可能哪天醒過來,突然就重獲光明了。

「一切看上帝的安排。」這是勒布朗醫生最愛的一句口頭禪。

蕭夢鴻挑著報紙的新聞讀給顧長鈞聽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噔噔噔腳步聲,接著,書房的門被推開,女兒的小腦袋從門縫裡鑽了進來。

「媽媽,有位赫夫納先生找你!我帶他進來啦!」

蕭夢鴻微微一怔,放下了報紙。

「爸爸!我剛和周伯伯出去,遇到了奧康納太太!她請我去她家裡玩,還吃了她烤的小餅乾!」

女兒慈璦和自己說完話,就跑到父親的邊上,和他絮絮叨叨起來。

慈璦非常愛她的父親,和父親的親近程度甚至遠超蕭夢鴻這個母親。因為顧長鈞對這個小女兒非常的寵,寵的她簡直要上天了,再加上一個哥哥和同樣把她當心肝看的顧太太,蕭夢鴻要是再不管著她點,家裡屋頂大約也要被她給掀翻了。

顧長鈞抱小女兒坐到了自己的膝上,轉向妻子的方向。

「你先去見客人吧。」他笑著道。

……

來人小赫夫納,是從前那位曾聘蕭夢鴻為他建以其名字而命名的藝術館的老赫夫納先生的兒子。

赫夫納家族擁有油田,數年前開始轉向房地產的開發。

老赫夫納先生極具眼光和魄力。多年前,由蕭夢鴻設計的那座曾給他帶來無限關注的藝術館再次證明了這一點。當年藝術館初問世時的惡評隨著時間流逝早已消散,赫夫納藝術館現在儼然已成為全美藝術館裡的翹楚之作,每天都有許多人專程到此參觀,除了遊客,也不乏建築系的學生,此外,一些大型社會活動也時常在在藝術館裡舉行。提及赫夫納藝術館,幾乎無人不知。

老赫夫納先生成立的建築開發公司的第一個大型項目就是與紐約市政府合作,擬開發一個面向中產階級的公寓社區。他打破了慣例,想再次聘華人女建築師蕭夢鴻為合作方。年初時與蕭夢鴻聯繫。但被她婉拒了。老赫夫納先生隨後與另外幾家建築師事務所接觸,但均無果,他依舊想與蕭夢鴻合作。所以現在派了自己的兒子小赫夫納專程不遠萬里地從紐約到了橘郡,為的就是說服她再次出山。

……

「我父親的眼光一向獨到。在我的記憶里,他看好的人和事,幾乎就沒有走眼過。」

會客室里,小赫夫納說道。

「世界戰爭還沒結束的時候,他就預言美國經濟會因此進入繁榮期,才幾年的時間,他的判斷已經開始被證明是正確的。接下來會有越來越多的財富和機會。他也同樣非常欣賞您的才華和那些不同凡響的設計。您在建築師行業里原本已經有名氣了,赫夫納藝術館或許也將會成為經典之作。但最近這幾年,您沒有新的作品,並且看起來,您似乎也並沒有再繼續的打算。不得不說,這對於您的才華而言,是個很大的遺憾。我父親非常誠摯地希望您能再考慮下,接受我們的邀請。這不僅僅只是個普通的住宅社區,它也被賦予了社區改建的性質,我們非常重視這個項目,所以更希望能與我們信任的建築師合作。」

「對於您和您父親的信任,我無比感激,並且感到十分的榮幸。但是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再工作的計畫……」

蕭夢鴻再次出言婉拒的時候,門被敲了一下。

「抱歉,您稍等。」

蕭夢鴻以為是慈璦又在淘氣,起身過去開門,卻意外地發現顧長鈞站在門口。

他牽著慈璦的手,面帶笑容。

小赫夫納知道這個看起來儒雅又不失英氣的東方中年男人就是蕭夢鴻的丈夫,也知道他的來歷。

他的照片,就貼在西點軍校榮譽校友欄里。見他來了,肅然起敬,急忙起身跟了過去,伸出手:「顧先生,抱歉佔用了您太太的時間。」

顧長鈞只憑著聲音方向判斷,便準確無誤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的握手,令小赫夫納感到有力而短促。依稀仍帶著軍人的特質,雖然現在他已脫去了軍裝。

「赫夫納先生,歡迎你的來訪。原本不該打斷你和我太太的談話,但我大致能猜到你們在談論什麼,所以冒昧地插進來,對我太太說一句話。」

他轉向蕭夢鴻,微笑道:「就我而言,我是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赫夫納先生的建議,不必一口拒絕。」

他低頭下去,揉了揉女兒頭頂的頭髮,繼續笑道:「我告訴慈璦,她媽媽是個很出色的建築師,但慈璦不相信。我覺得這就是個你可以證明我的話給你的女兒看的機會。」

「是呀,媽媽!爸爸都這麼說了!」慈璦仰著臉嚷道。

顧長鈞單臂抱起女兒,朝面露驚喜的小赫夫納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

蕭夢鴻送走小赫夫納,回到房間。

慈璦正跪在她父親的腿上,半個身子趴到了桌面,手指點著面前攤開的一本初級中文讀本,慢慢地辨著上面的字。

不連貫的漢字從她嘴裡,一個一個地蹦了出來。

顧長鈞側耳聽著小女兒的聲音,時而低聲糾正她的發音,時而解釋給她聽。

「媽媽,那位赫夫納先生走了?」

聽到腳步聲,慈璦抬頭,見母親進來了,高興地嚷道,「我又認識了好幾個字!」

雖然心知是要永久定居海外了,但平時在家裡,蕭夢鴻和顧長鈞依然盡量和孩子,尤其是慈璦講中國話,教她學漢字。

現在她才三歲,但已經能認得差不多一百多個簡單的常見漢字了。

蕭夢鴻走到桌邊,看了下女兒指給自己看的幾個字,點了點頭,稱讚了句不錯,叫下人先帶慈璦出去玩。

她來到顧長鈞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替他揉著肩膀,問道:「這兩天背疼嗎?」

顧長鈞早年後背受傷,當時雖然傷愈了,但這兩年,開始漸漸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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