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陳東瑜打了個電話。

「老弟!用不著我出面了!晚上剛在總統府里,我請她跳了個舞,她說已經解決!我最後也叮囑了她,往後再遇類似情形,儘管找我開口!」

電話那頭的顧長鈞沉默著,似有些遲疑。

「放心吧。她現在可是胡夫人面前的紅人,說話說不定比我們還管用。有胡夫人這座靠山在,你替她擔心什麼?」

顧長鈞微微吐出一口氣,「謝了!」

「謝什麼,自己人!不過我是奇了怪,你跟她離婚都這麼多年了,人家也早不是你的太太……」

他頓了下,聲音忽然有點拔高。

「莫非你想再敘舊情?」

顧長鈞在電話那頭彷彿笑了。

「別胡說了!沒事就好了。那我先掛了。」

「等下!我說,你這樣可不好啊!你要真放心不下她,自己出面哪!叫我充好人算怎麼回事?她又不知道是你,只感激我老陳關心她。要不這樣吧,你要是自己拉不下臉,我去叫我太太幫你說?」

「別。」顧長鈞立刻阻攔他。

「婆婆媽媽!這可不像你啊!你沒再娶,她沒再嫁,還是你兒子的媽,你一堂堂老爺們,看上了就再把她弄上手唄!有什麼可猶豫的!」

顧長鈞苦笑:「老陳,我跟她的情況,有些複雜,你不了解。」

「有什麼複雜的!男人女人,來來去去還不就那麼點破事?」陳東瑜不以為然。

「長鈞,你老哥我雖然不懂什麼情情愛愛,但這仗真要打起來,絕不會是頭幾年那樣的小水花,那時就是我們這種人的事了!古人怎麼說來著?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是吧?趁著還有些安生日子,該吃吃,該喝喝,有女人的可勁抱,沒的就趕緊找!」

顧長鈞終於笑了起來。

「你還別笑!我話糙理不糙,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不是我咒自己,咱們這種人,上了戰場,就不一定能回來了。別到了最後剩個後悔!」

「對了!」陳東瑜忽然想了起來。

「晚上我順口跟她提了下你前些天犯了胃病的事。我看她也不是全不在意的樣子嘛!我跟你說,每次只要我得罪了你嫂子,我就裝個頭痛腦熱什麼的,她立馬就會被我吃死。你多學著點吧!」

……

掛了電話,顧長鈞站在窗邊,習慣性地點了支煙,微微斂眉,陷入了沉思。

夜已經不早了。

他深深吸了口煙,朝著外面的昏暗夜色噴出一道煙線。

……

抽完第二支煙,顧長鈞做了個決定。

他決定回北平去看看。

已經好幾個月沒見憲兒的面了。

兒子應該也會想他這個父親的。

……

顧長鈞第二天搭軍用運輸機抵達了北苑機場。

他沒有事先通知家裡人。從機場抵達顧家時,晚上十點。顧太太和憲兒各自已經睡了。

顧長鈞叫下人不必吵醒自己的母親,到自己的卧室略整理了下行裝,便去了兒子的房間。

憲兒睡著了。

顧長鈞來到兒子的床邊,俯看他的睡容片刻,替他攏了攏被,直起身時,看到床頭邊的柜上擺著的那個木質建築模型。

他知道這是去年她送給兒子的生日禮物。憲兒帶回來後,就當寶貝一樣地擺在房間里,連擦拭灰塵也要自己動手,不讓下人碰一個手指頭。

顧長鈞停在了建築模型前,看了片刻,最後抬手,輕輕觸了觸紋理細膩的光潔木片。

「爸爸——」

身後忽然傳來帶了濃濃睡意的一道聲音。

顧長鈞回頭,看見憲兒醒了,躺在枕上扭過臉,神情還困困頓頓的,抬手揉著半睜半閉的眼睛。

他臉上露出笑容,轉身朝兒子走了過去。

「爸爸!真的是你!」

憲兒終於完全醒了過來,突然就睜大眼睛,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許是父親在兒子的印象里一直便是沉默內斂的,憲兒下意識地朝他伸出手,但很快,就又收了回去,只是仰臉看著他,滿臉的驚喜。

顧長鈞望著兒子仰著的那張小臉龐,心裡忽然湧出一陣濃濃的暖意。

他坐到了床邊,伸手摸了摸兒子細軟的胳膊,柔聲道:「爸爸剛回家的,過來看你一眼,把你吵醒了。困吧?困就繼續睡覺吧。爸爸等你睡著了再走。」

憲兒點了點頭,聽話地躺了回去。

顧長鈞靠坐在床畔。

父子倆都沒說話了。在父親的沉默陪伴下,憲兒也慢慢地閉上眼睛。

房間里靜悄悄的。

過了很久,顧長鈞以為兒子應該已經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彎腰要關燈離開。這時,憲兒卷翹漆黑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他忽然睜開眼睛。

「爸爸,你能陪我睡一會兒嗎?」他望著自己的父親,用試探的語氣輕聲問道。

顧長鈞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他點頭。

「可以。」

他脫去了外衣,側身躺在兒子的床邊,父子兩人,一大一小兩個腦袋便並頭睡在了一起。

憲兒顯得有點興奮,在床上翻來翻去的,根本就睡不著了。

顧長鈞嘴角微微上翹,望著兒子的目光里,含著笑意。

「爸爸,你回來,去看過媽媽了嗎?」兒子突然問道。

顧長鈞搖了搖頭。

「我前幾天天剛和媽媽見過面!媽媽帶我去看了她設計造的那個廣場!那天來了好多的人!還有人要媽媽拍照,問她好多問題。媽媽真是了不起呀,爸爸你說是不是?」

顧長鈞揚了揚眉,嗯哼了一聲。

「爸爸,媽媽早就搬了新家了,你還沒去過是吧?我都去了好多次了!媽媽的家沒爸爸這裡的大,但是我很喜歡,媽媽還給我布置了一個房間……」

接下來,顧長鈞就聽著兒子絮絮叨叨地講他媽媽家裡那張躺上去會搖來搖去,發出咯吱咯吱響聲的椅子,講那個燒著嗶啵嗶啵木棒柴火的壁爐,講他媽媽家裡進進出出的各種各樣的客人……

「爸爸,媽媽的大學裡有一個詩人,喜歡媽媽。他寫了好多的詩……」

顧長鈞漸漸有些神思恍惚起來,忽然打斷了兒子的絮叨,問道:「想不想去媽媽那裡?現在?」

憲兒睜大眼睛:「可以嗎?可是我剛從媽媽那裡回來沒幾天,祖母知道了要不高興……」

顧長鈞從床上一躍而起,拿起之前脫下的外套:「爸爸說了算。」

「太好了呀!我想去!」

憲兒驚喜地叫了一聲,一骨碌地從被子下鑽了出來。

……

片刻後,顧長鈞單臂抱著兒子,也不開燈,兩人做賊似的從樓上躡手躡腳地下來,經過顧太太的房門前,父子倆閃出客廳,到了庭院里。

老門房剛睡下去不久,朦朦朧朧聽到大門彷彿被人打開的聲音,急忙爬起來看了一眼,頓時目瞪口呆。

半夜三更的,家裡的孫少爺居然在賣力地推著大鐵門。而剛回家沒多久的少爺則把汽車開了出來。

顧長鈞對老門房交代了聲,就招呼兒子上來,開車出了鐵門。

一出去,車裡就傳來父子倆的一陣笑聲。

老門房望著迅速消失的汽車,撓了撓頭,哎了兩聲,過去重新閉合上了鐵門。

……

快深夜十二點了。

蕭夢鴻依舊沒有睡著覺。

最近這兩年,她很容易失眠。

以往對付失眠的法子,通常就是起來工作,或者看書。直到倦極而睡。

今晚她又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也提不起勁去工作,便起來,晃到隔壁兒子的卧房裡看了看,重新理了下他的幾件衣服和玩具,最護回到自己的卧室,看到那面梳妝台,走了過去,坐在鏡子前,隨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著頭髮。

鏡子照出了她現在的模樣。

或許是側旁照來的燈光柔和的緣故,鏡子里的那個女人,皮膚看起來依舊細軟,和年輕時的模樣彷彿差不多。

蕭夢鴻和鏡子里的自己對坐著,出神了片刻,最後放下梳子,爬回床上,關燈,繼續睡覺。

明天早上,她其實還有課要上的。

她閉上眼睛時,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下門鈴聲。

門鈴被人撳了一下,斷了。

接著又是被撳了一下的聲,又斷了。

深更半夜的,有些突兀。

珊瑚睡在樓下的一個小房間里,應該會去應門的。

蕭夢鴻慢慢地坐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一陣噔噔噔飛快爬著木質樓梯的聲音。立刻辨了出來。

是憲兒的腳步聲。

蕭夢鴻急忙下床,匆匆套了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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