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蕭夢鴻天黑後不久就離開工地回城了。那會兒工地意外終於徹底解決。

原本照路程估計,這會兒已經到家了的。

一早出門,天黑才歸。她有些想念憲兒身上的乳香味兒了。坐車上閉著眼睛靠椅背上,想著兒子時,因為疲倦,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直到被一陣突然的顛簸給驚醒,睜眼才發現車甩在了半道上。

一個後胎出了點問題。所幸沒大事。但沒備胎,也沒法修。

外頭是郊野,黑漆漆的,前後看不到一輛車,左右兩邊也沒有住家。

蕭夢鴻和司機就這樣被困在路上,只能寄希望於攔住經過的車輛求助。雖然知道這希望極是渺茫。

已經過去兩三個小時了,夜越來越深,果然一直沒等到有車經過。

這裡離城還有二十多公里的路,步行回去太不現實,也根本沒法通知顧長鈞來接自己。

蕭夢鴻原本已經做好了在郊野汽車裡過夜的準備。

司機很愧疚,不住地向蕭夢鴻陪著不是道歉。蕭夢鴻安慰了他多次,見他依舊如此,索性下了車,自己站在路邊透透氣。

這也是為什麼司機剛才突然發現相向來了輛汽車,拼了命不要的也跑到路中間攔住的緣故。

照他的想法,只要攔了,說出顧家身份,任誰也會給幾分面子,出力幫上這個忙的。

他怎麼也沒想到,來的這位竟然是自家的四少爺,反應過來就朝蕭夢鴻興奮地大喊。

……

顧長鈞的出現就和突然從天而降差不多了。

蕭夢鴻驚喜無比。要不是邊上還有個司機在,看到他從車裡下來時,簡直就要撲到他懷裡向他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但很快,她就留意到他氣場不對。

按道理,這會兒在這裡看到他,不用問也能猜,一定是他見自己久久沒到家,不放心才出來接的。現在接到了,他應當高興才是。

但是蕭夢鴻就沒從他臉上看出半點高興的意思。

和他做夫妻,時日也不算短了,他的情緒變化,她基本還是能摸到的,而且每次八九不離十。

他現在不快。相當的不快。

司機向他解釋在路上耽誤的原因。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上車,先回去!」

司機也覺察到了他的語氣。只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失職令少奶奶耽擱在半路而不快,更是惶恐,直說自己晚上就留車裡過夜。

蕭夢鴻卻感覺了出來,顧長鈞的不快,似乎並不僅僅只是因為顧家司機的失職。見司機這麼惶恐自責,有些看不下去了,叫他和自己一起上車,晚上先回去,明天再回來處理這輛故障汽車。

「少爺,那我來開車吧。」司機最後恭恭敬敬地道,依舊帶了點惶恐。

「不必了。」

顧長鈞只這麼簡單地說了一句。

……

到顧家時已經是深夜。

蕭夢鴻去看了眼正在熟睡里的憲兒,親了親他臉蛋,回了卧室。

她感覺已經非常疲倦了。只想立刻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覺休息。但想了下,決定還是再向顧長鈞解釋下,便道:「長鈞,今天真的對不起,原本和你說好了的。我要走時,沒想到工地又出了點意外,所以……」

「你累了吧?先去洗澡吧。」

顧長鈞的視線落到她帶了倦色的一張臉上,說道。

蕭夢鴻頓了一下。見他似乎不大想和自己再說這個話題似的,便點了點頭,「好吧。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來接我。」

顧長鈞朝她微微一笑。

蕭夢鴻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一邊往床上去,一邊系著睡衣衣帶時,看見顧長鈞還沒脫外衣,就靠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里,伸著兩條大長腿交在一起,抽著煙。

隔著一片裊裊升騰的青煙,他微微眯著眼,彷彿陷入了沉思。

這極其少見。或者說,是第一次。

他平時在蕭夢鴻面前不抽煙的。蕭夢鴻更沒見過他在卧室里抽煙。

蕭夢鴻微微一怔,見他依舊一動不動地坐那裡,便朝他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坐到了他腿上,拿開他叼在嘴裡的那支煙,伸手攬住了他脖頸,用略帶了點撒嬌般的語氣問:「怎麼突然抽起煙了?」

房間里沒有煙灰缸。顧長鈞把被她拿掉的煙頭隨手掐滅在手旁的几面上,揮手扇了扇面前升騰的煙霧,留蕭夢鴻坐在椅子里,隨後自己起身,過去打開了窗戶。

蕭夢鴻望著他的背影,遲疑了下,終於還是再次道:「長鈞,我知道你晚上不高興。顯然你不想聽我解釋,但我還是想再解釋下。今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確實是因為最近的施工非常關鍵,然後今天又出了點意外情況……」

「薛梓安的這個工廠,還要多久竣工?」

他忽然轉過身問道。

蕭夢鴻想了下,道:「很快了。順利的話,月底前就能完工。」

顧長鈞點了點頭:「這是你最後一個項目。這個工廠完工之後,你往後不要再接別的事了。」

蕭夢鴻微微一怔,見他靠在窗檯邊俯視著自己,語氣同目光一樣地沉靜。

她想了下,緩緩道:「長鈞,我之前答應過你,我會考慮往後關於工作的事的。既然你提了,現在我就跟你說下我的想法。燕郊工廠完工後,短期內,我確實沒打算再繼續做事了。我想等憲兒再大些,看情況另做打算……」

「不必再打算什麼了,」他簡短地道,「往後你不要做事了。就這麼辦吧。」

蕭夢鴻望著他,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消失。她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

「你這是在命令我了?」她的語氣也帶了點生硬。

顧長鈞和她對視了片刻。

「我不覺的是命令。只是幫你做了個最好的決定而已。我覺得這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你聽我的吧!」

蕭夢鴻盯著他:「你這不是命令是什麼?有你這樣幫別人做決定的嗎?」

「別人?」

顧長鈞彷彿被她的話給觸到了,眉頭倏地皺了起來,皺的眉心現了一道深深的川字紋。

「我是你的丈夫,算什麼別人?」他頓了下,語氣加重了,「如果你非要認為這是命令,隨你吧!總之,以後我是不會允許你再出去給別人做事的!」

蕭夢鴻終於被他給激怒了。但還極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冷冷地道:「你是我的丈夫,你可以自認為理所當然地對我下命令。但接不接受卻在我。現在你給我聽好了,我最後再說一遍,關於以後的工作,我自己會考慮的。我今天很累了。我需要休息了。」

她朝床走去,掀開被子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顧長鈞盯著床上已經閉目假寐的她,忽然像是爆發了出來,語調極其僵硬:「我很早以前就對你說過的,叫你不要接薛梓安的事的!我顧長鈞是養不活你嗎,要我的太太拋頭露面這樣起早貪黑地給別人做事?還半夜三更被困在了荒郊野外!簡直是荒唐透頂!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擔心,萬一出事了怎麼辦?還有,以前沒有憲兒,你不聽我的我也隨你。現在不一樣了!憲兒需要你留在家裡長期照顧他!」

……

女人在有了孩子後,心態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漸微的,有時候,未必連自己也能及時覺察。

就像蕭夢鴻。

她也曾懷疑顧長鈞當初不顧她的反對,半是強迫般地令她有了孩子的這個舉動未必全是出於想當父親的心。說不定還摻雜了些別的私心。譬如,他用孩子來綁住她的手腳。

這種念頭自然令她感到極其不快。所以剛懷孕的那段時間,她看他極不順眼。但隨著腹中胎兒慢慢發育長大,尤其是憲兒出生之後,看到顧長鈞笨手笨腳抱兒子的溫馨畫面,當初對他的那種不滿漸漸地也就淡去了,即便偶爾想起來心裡還是有芥蒂,但這種芥蒂遠遠比不上憲兒出生給她所帶來的幸福滿足之感。

因為兩人中間多了一個憲兒,她也看到了在他身上所發生的改變,所以在他面前,她也漸漸地開始願意放低了自己的身段,甚至向他妥協。就像她剛才說的那樣,其實即便不用顧長鈞開口,在做完燕郊的這個工廠項目之後,她也確實沒打算這麼快就繼續做事的。

但是現在,這樣的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聽起來卻分外的刺耳。

她倏地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顧長鈞,是不是最近我對你好了點,你見了幾分顏色就要開染坊了?我跟你說過幾次了,今晚的事只是個意外!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謝謝你來找我!但我走路上也可能被車撞到,那麼是不是以後都不用出去了?至於憲兒,他是我生的孩子,用不著你提醒,我自然會盡我所能去照顧好他的。但是現在我手頭有事,家裡也有足夠的人手可以代替我照顧好他,我怎麼就不能分出點時間和精力用在別的事情上了?」

她加重了語氣,「你的這個決定,我是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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