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顧長鈞依舊保持著原來被她踢下床時的姿勢,半跪在床邊,臉色微沉地盯著她。見她對自己不理不睬,接著要下床,看似往她那張工作台去了,急忙從地上一躍上了床,在她彎腰趿鞋的時候,從後一把抓住她胳膊。

「我也是在乎你,為了讓你早點回家,無奈才用的這下策。一般人我會去花這種心思?」

蕭夢鴻頭也不回地冷笑:「照你的意思,你肯花心思騙我,我反而應當對你感恩戴德了?」

顧長鈞微微一怔,隨即反應了過來,立刻道:「我的意思是說,你於我而言,和別人是完全不同的。我極其重視你。你不肯回家,當時我沒辦法,正好出了這事,所以……借用了下……」他略微一頓,語氣緩了下來。

「是我的錯。當時我是不該欺騙你的。我這就向你道歉。原諒我這一回吧,可以嗎?」

蕭夢鴻回過頭,見他方才神色里的不快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懇切,甚至帶了點小心翼翼的意味。

蕭夢鴻和他對視了片刻。

即便現在知道他當初對自己用了手段,甚至連他自己也承認了,但現在除了生氣質問他幾句之外,她又能如何?

兩人都已經好的到了現在的地步,他的態度又放的這樣的柔軟,甚至低三下四,難道她還能因為這個再次和他鬧著要強行重新搬出去住?

蕭夢鴻心裡忽然湧出一陣無奈,自己坐床邊發起了呆。

「你在想什麼?」

顧長鈞伸臂輕輕抱住她腰肢,將她往後摟到了自己懷裡問。

蕭夢鴻終於道:「長鈞,別人騙我就罷了,但是你不一樣。你是我的丈夫。如果不出意外,以後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有類似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顧長鈞望著她,將她慢慢壓放在了枕上,緊緊地抱著她,吻她唇片刻,忽然鬆開,彷彿遲疑了下,接著在她耳畔低聲道:「德音,有件事我還是告訴你吧,省得現在不說,往後你要是知道了責怪我。前幾天我去上海,其實是和一個女人的事有關。馬莉蓮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

蕭夢鴻迅速地睜開眼睛。

馬莉蓮是時下上海的一位歌星,最近兩年名聲大作,以美艷和金嗓著稱,時常登上報章,內容多是和某公子或者名流發生緋聞之類的消息。蕭夢鴻知道她的名字。

她只是沒想到,顧長鈞竟然會和那個遠在上海的女歌星有關係。而且看樣子,兩人關係還匪淺。他一去就是好幾天。心裡未免就有些暗暗地不痛快起來。

顧長鈞俯在她身側注視著她,見她睜大眼睛,一語不發地盯著自己,手指便撩撥般地搔了搔她的唇。

「看你樣子,你吃醋了?」他朝她靠下去,用略帶了點促狹的語氣問。

唇瓣被他指尖輕搔,彷彿羽毛拂過,生出了些酥,癢的感覺。

蕭夢鴻一愣,隨即扭頭,躲開了還停留在自己唇上的指尖。

「想的美!」她冷笑著道。

顧長鈞慢慢地嘆了口氣:「我原本還以為你知道了會吃醋。一點點也好。既然你沒半點興趣,那我就不說了。今天為了能早點回來看你,我路上也挺辛苦。現在見著你了,我也好睡覺了。」

他鬆開了她,真的自己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蕭夢鴻盯了他閉目假寐的樣子片刻,心裡極想逼他起來問個清楚,但最後終於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自己也背對他睡了下去。

她閉上了眼睛,沒過一會兒,感覺到身後顧長鈞又靠了過來,強行將她身子扳過來,手指捏著她臉頰,逼她睜開眼睛,問:「你真不想知道?」

他手勁略大,蕭夢鴻臉頰被他捏的有點疼了,生氣地推開他的手道:「誰要聽你那些噁心人的事!以前有位什麼田小姐,現在居然又跑出來另位什麼馬小姐。你還是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些!我實在是不想聽!」

顧長鈞盯著她,忽然笑了,眉眼舒展:「你吃醋了?」

蕭夢鴻冷笑:「你非要這麼認為的話,隨你吧!」

顧長鈞也不惱,反而重新抱住了她。

「好奇怪,你不想知道,我心裡卻偏想著要告訴你。」他低聲道:「上海的那位馬小姐是位孤女。我在軍中的一位舊日故人的妹妹。我們交情匪淺。五年前他不幸犧牲,臨終前托我照顧馬小姐。當時她還只是中學生。我義不容辭答應了下來,將她安置在了上海。原本是想等她中學畢業送她上大學,或出國留學,或嫁人,隨她自己心意……」

他略一遲疑,又繼續道:「但她三年前找到我,說立志想要出演電影灌錄唱片。我原本是不贊成她從事這種事情的。但她心意堅定,我也只能隨她,力所能及地幫了她一些忙。前幾天我接到電話,說她不小心得罪了一個很有勢力的人,所以只能過去幫她把事情解決掉。」

他說完,注視著蕭夢鴻,抬手很自然地輕撫她的臉龐:「……我方才說很想你,是真的。我人在外面,心裡總是想你。所以事情一完立刻就趕了回來……」

「真這麼簡單?」蕭夢鴻拿開了他的手。

「你覺得還有什麼?」顧長鈞揚了揚眉,「要是真有需要遮掩的地方,我也不會主動告訴你了。就是怕你以後多心誤會,所以趁早我自己跟你說清楚。」

蕭夢鴻沉默了下來。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最清楚了。尤其在男女關係上,我一向是自律的。因此我也要求我的妻子同等待我。」顧長鈞翻了個身,便將她壓在了枕上。

「所以當初知道你為了別的男人要和我離婚,甚至逃往上海找他時,我十分震驚,也很憤怒,導致後來對你做了些大約讓你覺得無法接受的事情。我也反思過自己。從前確實是我太過忽略你了,作為丈夫,我有著不可推卸之責任。現在我想彌補你,所以盼著你也能和我一樣,徹底忘記我們過去的不愉快,往後重新開始一段新的關係。」

他的語氣是極其懇切的。說完就俯視著她,目光顯得深情而專註。

蕭夢鴻躺在枕上和他對視著,心裡慢慢地湧出一絲陌生的情緒。

這種情緒很是微妙,說不清道不明。

……

她不是蕭德音。但又繼承了蕭德音的一切。

或許最後一次那個在夢裡再次看到的小女孩說的話是真的,現在的蕭德音,就是她的前世,所以她才會從小就頻頻地夢到關於蕭德音的一切,以致於她的生活彷彿也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就是帶著這種或許連她自己也未覺察的心理認知,從來這裡的第一天起,她其實一直就搖擺遊走在做完全的自己和承擔蕭德音留給她的責任義務的邊緣,並且陷入了深深的矛盾里。在和丈夫顧長鈞的矛盾徹底激化並決定離婚搬出顧家後的那段時間裡,自我的她原本已經佔了上風,她為此也下了決心不再回頭。但是隨後,隨了顧長鈞態度的巨大突然轉變,加上又出了報紙那件事的意外,那個自我的她,漸漸又被蕭德音賦予她的身份給壓了下去。

那個時候,她心裡其實就很清楚,一旦她跟著顧長鈞回去了,如果不是再次發生了什麼她完全不能接受的意外的話,那麼這就意味著,從此她必須要再次承擔蕭德音的一切,繼續做回她,甚至做一輩子的時間了。

……

人的心態,其實非常的微妙。

在不同的先入為主的心態影響之下,往往會導致不同的認知和反應。

離婚事件前的蕭夢鴻,心裡一直做著給自己留退路怎麼想辦法離婚的準備,所以顧長鈞在她眼裡就是個阻礙。無論怎麼看他都覺得不順眼。這次被迫回來後,在和「丈夫」的朝夕相處之下,她的一雙眼睛彷彿漸漸也看到了這個男人身上的不同的一面。

除了她一直以為的冷酷和無情,他的身上,原來也有柔情的一面。

就像此刻。

這一刻,對著這樣的顧長鈞,她並不感到抗拒,心裡的某個地方,甚至有了那麼些觸動。

這一點她自己也感覺到了。

她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麼接他的話,唯有沉默。

顧長鈞等不到她的回答,低頭便開始親吻她。

他的吻顯得溫柔而耐心,正符合此刻的氛圍。蕭夢鴻星眸半睜半閉,漸漸地張啟唇,迎合著他的索吻,神思漸漸也有些飄忽起來時,忽然覺他帶著她翻了個身,兩人姿勢就變了,變成他躺在枕上,自己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睜開眼睛,見他一雙眼睛眸色不知何時變得暗沉無比,透出濃重的慾望。

但他卻停止了吻她。只緊緊地盯著她,低聲地用帶了命令般的語氣道:「我要你來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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