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空氣裡帶著滲入骨髓般的深秋寒意, 深沉夜色籠罩而下,古老的王宮顯得愈發肅穆。

庚敖加快腳步回到了王寢, 慢慢推開面前那扇虛掩的門, 抬腳跨入。

內寢中靜悄悄的, 依然亮著燈火,昏黃光暈驅散了夜的漆黑, 憑添了幾分暖意。

這個多事的夜,隨著門在身後合攏, 終於徹底地被隔絕在外。

阿玄彷彿睡著了,縮在被衾之下, 看起來小小的一團,只剩一束雲鬢青絲露於被衾之外。

庚敖脫了衣裳, 輕手輕腳地上了床,躺下將她輕輕抱住。

蜷在懷裡的身子軟而溫暖, 觸手可及。

「孤回了。」

他說完, 唇又湊到她的耳畔,輕聲耳語了幾句,最後道:「……委屈你了,你莫往心裡去。」

阿玄搖了搖頭,在他胸膛里蹭了幾下, 尋了個更舒服的位子。

庚敖附到她耳畔:「困嗎?」

阿玄閉目嗯了一聲, 一隻手慢慢地爬搭在了他的腰間。

男人的那隻大手便接住了悄悄爬上自己腰身的那隻小手,將它包握在掌心,輕輕揉捏了片刻, 沿著手腕和臂膀慢慢往上,穿進那一管寬大的衣袖,轉到了她的後背,撫摸兩瓣精緻的蝴蝶骨,片刻之後,又順著那片柔美背脊往下,輕輕搔了搔她的腰窩。

阿玄起先不動。

那隻手不走了,繼續搔了幾下。

阿玄終於忍不住那種彷彿被毛毛蟲爬過似的癢,嗤的輕笑一聲,貓兒似的弓了身子往後縮,躲開他那隻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

「我困……」

她的聲音略帶了點鼻音,聽起來嬌軟無比,彷彿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嬌。

庚敖將她身子拖了回來,壓她貼住自己,讓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對她的渴望,聲音有些喑啞:「你睡便是,孤會很輕……」

阿玄半睜半閉著眼,任他擺弄,被他欺入。

他的動作起先確實輕柔無比。如此舒緩的韻律,漸漸令阿玄放鬆了下來,她的腰肢綿軟若水,毛孔亦似徐徐舒張,全身上下,唯腳趾漸漸繃緊。

他看著她面龐漸漸染了紅暈,呼吸如蘭,恨不得一口將她吞入腹中,卻強忍著,繼續不疾不徐地碾磨著,終於在她雙手捉住了他的手臂,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細碎呻,吟,彷彿想要更多之時,忽然停了下來。

阿玄睜開眼睛,對上了他那雙正俯視著自己的眼睛。

「還困嗎?」他柔聲問,不等她回答,忽然狠狠地頂了她一下。

阿玄被他頂的頭歪到了枕上,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之聲。

「孤捨不得睡。」

他眸中帶笑,語氣逗弄。

阿玄呼吸潮熱,臉愈發紅,和他對望了片刻。

「抱著孤可好?」庚敖低聲懇求她。

阿玄起先不動,但在他含著期待的目光注視之下,終於慢慢伸出一雙玉臂,輕輕摟住了他的脖頸。

庚敖眼眸發亮,胸中頓時被愉悅完全地充滿,一個反手,發力便抱住了她,盡情狠狠地要她,一番淋漓酣暢過後,命人送熱水入內,抱她同浴,回到床上擁她而眠,一覺天亮。

……

次日,也就是國君庚敖大婚後的第三天。

昨夜發生在城外南營的那場異動,彷彿一塊投入湖面的石頭,天明之後,便無聲無息地消沉了下去,並沒有對國人造成任何的影響。這一天,丘陽城中的國人還沉浸在昨日國君夫人帶給他們的驚艷和震撼之中,街頭巷尾依舊在熱議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朝堂之上,發生了一件表面看似尋常,實則暗流涌動的大事。

今日朝會之時,國君庚敖宣布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他以伊貫功德兼隆為由,決定封他太師頭銜。

太師位列三公之首,地位無上尊貴,臣子中無以復加,穆國此前從無哪個公卿能獲此殊榮,從前便是武伯,也只被封國太傅之銜,如今卻封他太師,此為庚敖對他的額外榮典,以示恩寵。

第二件事,他決定效仿周室,廢黜宰相之職,改設大宰,總管國務,由宰夫買擔任,開府設屬官,總攝政務,同時封祝叔彌為大司馬,協助國君統軍作戰,總管軍務。

這幾項任命,看似尋常,實則暗含玄機,一俟宣布,群臣無不吃驚。

丞相一職,在穆國由來已久。官居丞相,不但治民,而且轄有軍權,權力極大——甚至可以說,分走了國君的一部分權力。而太師的頭銜,雖尊貴無匹,實際但卻不過是個榮銜空職,並無實權。

庚敖今日升他同時,廢黜丞相一職,又效仿周室設大宰,顯然是讓宰夫買接替伊貫手中原本的治民之權,至於軍權,同樣也通過祝叔彌,完全地集中到了國君一人的手上。

……

宣布任命之後,宰夫買和祝叔彌出列,向座上的國君跪拜謝恩。

伊貫為官多年,原本早已練就一張泰山崩於前亦不變色的臉,此刻卻也僵住。

昨夜南營之事,他起先分毫不知,直到周季匆匆入他府邸商議對策,他才知道周季瞞著自己安排了此事,當時大怒,但怒氣過後,也並未真正將庚敖的反應放在心上。

身居高位多年,經歷了文公、烈公兩朝,他在培植出龐大勢力的同時,也漸漸開始誤判了自己對於國君的威懾之力。

他知穆國如今這個年輕的國君不好駕馭,但在他想來,剛上位才不過兩年多的年輕國君,就算對自己有所不滿,最多也就只會和他暗中較勁。在他看來,庚敖當時懲罰那十幾個貴族軍官,應該只是出於泄憤。

年輕氣盛的國君遭遇到軍官當眾忤逆,憤怒之下,為了挽回顏面,有如此反應,也是理所當然。

故昨夜後來,他訓斥了周季一通,嚴令他今後不得瞞著自己再行類似之事後,便也沒將此事真正放在心上,想著過兩日,等庚敖氣消了,自己再見機為那十幾個子弟開口陳情,想來庚敖不至於不肯給他這點面子。

他沒有想到,一夜之間,庚敖突然對朝堂人事做了如此巨大的變動!

毫無防備之間,這個年輕國君竟然敢對自己下手,且下了如此大的狠手!明面上對他尊榮有加,實則將他手中權力奪的一乾二淨。再聯想到一早自己女兒給他傳來的後宮之變的消息,縱然伊貫這輩子已見慣各種場面,此刻一時也是驚呆,半晌沒有作聲,直到聽到耳畔傳來卿士大夫的嗡嗡議論之聲,這才終於定住心神,隨宰夫買和祝叔彌出列,顫巍巍地向庚敖下拜謝恩。

庚敖笑容滿面,從王座起身,來到伊貫面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對著群臣朗聲道:「孤有太師,如有至寶。孤知太師年高,近來體亦病弱,原本應當放太師早日頤養天年,然孤尚年輕,行事未免多有不足,往後更盼太師不吝餘力,繼續輔弼於孤。」

周季等人一語不發,其餘卿士大夫紛紛點頭附和。

伊貫道:「蒙君上信重,老臣豈敢不誓死效力?」

庚敖含笑點頭,轉頭對侍立在側的茅公說道:「明日起,凡太師上朝議事,於孤之下為太師另設一尊座。」

茅公應了,伊貫忙推拒:「老臣德薄位卑,豈敢如此?」

庚敖道:「太師德高望重,孤不過為太師設一座罷了,何人敢言太師不是?」

大夫們便向伊貫恭賀,伊貫只得擠出笑臉,再次向庚敖道謝。

庚敖彷彿忽然想了起來:「有一事,太師想必還不知曉。伯伊夫人昨日見於孤,言君夫人既入穆,她亦當遷宮為宜。孤與夫人均苦苦挽留,奈何阿嫂心意不改,今日便要遷居別宮,孤無奈,這才應允。夫人甚是不安,今早孤離後宮之時,夫人託孤,見到太師,代她向太師問安,請太師勿怪為好。」

周季聞言,彷彿吃了一驚,雙目驟然圓睜,欲言又止,終於還是硬生生忍了下去,閉口不言,只是臉色愈發難看了。

伊貫道:「怎敢當的起如此之言?先公既去了,老夫之女本就不當再居後寢,如今遷宮,亦是天經地義。倘她自己不提,老夫亦要提醒於她了。」

庚敖笑道:「太師深明大義,才會有阿嫂之恭謙柔德。太師放心,阿嫂雖遷於別宮,然從今往後,孤與夫人必視阿嫂如親,絕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事已至此,伊貫也只能幹笑道謝。

朝議還在繼續,場面一如既往,但立於這朝堂之上的每一個人都明白,一道無聲的洪流,正從每一個人的身邊暗暗洶湧而過。

隨著面前這個年輕國君雷厲風行般的舉動,穆國朝堂的格局,從這一刻開始,恐怕就要發生改變了。

……

後宮,阿玄親送伯伊夫人至宮門。

伯伊夫人臉色蒼白,厚重脂粉也掩蓋不住她昨夜無眠留下的眼圈,只是她的神態依舊端莊,下巴微微抬起,走出後寢大門之時,停步,轉身看了片刻,視線投到阿玄的臉上,朝她慢慢地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她的近前,傾身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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