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後寢。已是下半夜, 伯伊夫人依舊沒有睡去, 她閉目側卧於榻,魯秀子跪坐在她腳邊,伸出一雙保養的如同女子般的嬌嫩雙手, 慢慢地為她揉捏著腿腳。

她知庚敖已經回宮,南營之亂也平了下去,非但沒有達到向庚敖施壓的目的,反而因為周季一句話,他竟真的對那十幾個軍官動了手。

不但宮外如此, 後宮之中, 自己這邊進展亦是不順。

庚敖桀驁而有主見, 不像她那個死去的丈夫烈公容易控制,她的父親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 故從庚敖繼位之初,就有意安排妱成為君夫人。倘若事成,一來可以繼續穩固伊氏的地位, 二來,只要妱能生下可以繼承國君之位的兒子, 倘若庚敖日後真的不受控制, 到時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但是如今, 看這樣子, 讓妱進入庚敖後宮的計畫,已是不大可能了,至少目前看來, 希望極其渺茫,伯伊夫人只能把目光落到那個她原本一直看不上眼的盧姬的身上。

她心知,隨著那個周室王姬的到來,自己遲早有一天是要遷出王宮居於別宮的,一旦她走了,她的妹妹妱又沒有如願進入後宮,這地方必須要留有一個能聽自己操控、或是有可能生下國君子嗣的棋子。知悉庚敖將她遣出王宮送去彭國的消息,她便買通盧姬身邊之人,在路上多方勸說。

盧姬雖與彭國國君有舊,但彭國全地加起來也就一個丘陽城大,倘若不是依附於穆國,早就不存,心中本就不願離開,被人一勸,愈發自憐,又聽到伯伊夫人肯助自己回宮,便聽從安排半路折回,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照伯伊夫人原本的設想,有盧姬如此哀求,加上自己在旁以禮法壓人,身為國君夫人,那個玄姬就算心中再不願意,也不可能搖頭。

她剛嫁入穆國,正是立名的時刻。想要贏得賢名,那就必須讓盧姬回來。

但伯伊夫人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玄姬竟然以不敢悖逆國君為名,將盧姬如此推回給了自己。

此刻她的感覺,便如接了一隻剛從火里取出的栗子,送走不是,留亦是不是。

魯秀子覷著伯伊夫人的臉色,見她雙眸低垂,眉頭緊鎖,一雙手便悄悄插入她的裙裾之下,順她小腿慢慢遊走而上。

伯伊夫人並未睜開眼眸,只紅唇微動,叱道:「老實些!何來心情與你耍弄!」

魯秀子並不懼怕,笑嘻嘻道:「奴可不是見夫人愁眉不展,這才想伺候夫人,好叫夫人松坦松坦些嗎?」

伯伊夫人微微嘆了口氣:「我身邊之人,也就只有你最貼心,知我冷暖……」

魯秀子道:「夫人對奴好,奴自然要對夫人好上百倍,奴只盼夫人事事順心,每日高高興興,奴便無所求了。」

伯伊夫人慢慢睜開眼睛,瞟了他一眼,眼角隱隱風情,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有寺人的聲音傳入:「稟夫人,國君至,請夫人出來,有事要問。」

伯伊夫人神色微微一變,一把推開魯秀子,倏然坐起:「說我體有不適,夜深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說。」

寺人諾聲,轉身正要退出,被魯秀子叫住,看向伯伊夫人:「夫人避而不見,反顯心虛,不如出去見他。接那盧姬進宮,夫人非出於私心,他豈能怪你?」

伯伊夫人慢慢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你所言極是。」她轉過頭:「傳我的話,叫他稍候。」

寺人離去,伯伊夫人隨即下榻,魯秀子服侍她穿衣,取一件新裁不久的紫羅衣,伯伊夫人搖了搖頭,換了件暗赭色的舊衣,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倘若說,當初她還存了幾分與這年輕英俊小叔暗通款曲的心思的話,如今這心思早已斷了。

她早看了出來,這個小叔,絕非那種能和自己扯的上不清不楚關係的人。與其自取其辱,不如在他面前扮演好端莊長嫂的角色,憑了這一層關係,或許還能繼續為自己日後在宮中留有立足之地。

她出了內寢,在侍女的扶持之下來到堂中,看到庚敖立在那裡,神色肅然,便推開侍女的手,朝他緩緩走了過去,微笑道:「如此深夜,子游怎還來阿嫂這裡?阿嫂身子有些不適,早早睡下,耽誤了起身,子游莫怪。」

庚敖道:「無妨,孤深夜來此,本就不是,等等阿嫂,亦是應該。阿嫂身體如何了?若還有不適,孤這就再派人去將玄喚來,叫她再為阿嫂診治。」

他的語氣,聽起來客氣而冷淡,一如他此刻的神色,面無表情。

伯伊夫人微露尬色,瞥了眼一旁的魯秀子,魯秀子立刻跪地:「全是奴的不是。先前見夫人心口痛的厲害,醫士無用,慌亂無措,想起君夫人妙手仁心,這才驚擾了君夫人。夫人當時亦再三的阻攔,卻是奴自作主張,君上責罰便是,奴無不受。」

庚敖連眼角風都未投向地上的魯秀子,只注視著伯伊夫人,片刻後,神色看起來緩和了不少:「阿嫂有如此貼心之奴在旁服侍,敖亦放心了。玄先前為阿嫂瞧病瞧的如何?」

伯伊夫人忙道:「極好。阿嫂極是感激。」她又笑了,「子游你還不知吧,她與阿嫂雖是頭回見面,卻頗談的來。阿嫂亦對她說,往後若有用得到阿嫂之處,儘管開口,阿嫂必定傾力助她。」

庚敖頷首:「孤代玄謝過阿嫂。只是孤卻聽說,盧姬今日擅自回宮,還是阿嫂將她接入宮中,這是為何?阿嫂當知,送盧姬去往彭國,此為孤之決定,亦是孤後宮之事,阿嫂何以涉入?」

伯伊夫人道:「子游千萬莫誤會,並非阿嫂擅自做主橫加干涉,乃事出有因。盧姬今日回來,跪於王宮門外,死活不肯離去,阿嫂怕事情傳揚開來於你名聲有礙,亦怕她萬一想不開,做出輕生之事,恰今日你又不在宮中,故暫時將她接入加以安撫。阿嫂本想等你回來便將事情告知,不想你回的遲,尚未來得及尋你,你便又出了宮,這才拖延了片刻。你來的正好,盧姬交還給你便是。」

她這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庚敖道:「有勞阿嫂費心。」

伯伊夫人笑道:「應當之事。況且又非外人,子游何必與阿嫂如此客氣。」

庚敖點頭,看向伯伊夫人:「敢問阿嫂一句,盧姬之事,孤可自己做主乎?」

伯伊夫人一怔,隨即笑道:「看你這話說的。你乃國君,又是你的後宮之事,自然由你自己說了算。」

庚敖微微一笑:「多謝阿嫂。既如此,將盧姬喚來便是。孤再派人送她去往彭國。」

伯伊夫人道:「子游聽我一句,此舉不妥。一來,於祖宗禮法不合。盧姬分位正當,乃是文公為你……」

「阿嫂不必多說。」

伯伊夫人話才開口,便被庚敖打斷了。

「阿嫂方才既也說了,此乃孤之後宮之事,便請阿嫂由孤自己定奪。倘於祖宗禮法不合,或有悖於先父之願,孤自會去宗廟向先父請罪。阿嫂將盧姬喚出便是。」

伯伊夫人掩不住尷尬之色,沉默了片刻,看向魯秀子,魯秀子會意,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躬身退出,去傳盧姬。

等著之時,庚敖雙手負後,沿著堂中慢慢踱步一圈,目光最後落到伯伊夫人的臉上,若有所思。

伯伊夫人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祥之感。

庚敖看了她片刻,忽道:「阿嫂,有一事,孤原本一直忘記了說。此處乃後寢,先兄薨已有兩年之多,孤如今亦迎娶了君夫人,不可叫她長久無居住之所。城西有太宮,本就是為先王遺孀所建,敢問阿嫂,何日能搬遷去往太宮?」

伯伊夫人勉強保持著鎮定,道:「最近時日,阿嫂也正想著此事,心中甚是不寧。此處為後寢,我為未亡之人,此地原本不合我再居住,本早就想搬出的,只是先前,一來,得子游留我長居,二來,我身處此宮,每日所見,一飯一飲,一草一木,無不令我回憶當初,便似烈公依舊在世,心中亦是不舍,故一直住了下去……」

庚敖微微頷首:「阿嫂說的是。原本再留阿嫂長居,也無不可。只是方才,孤卻被阿嫂那一句於祖宗禮法不合給提醒了。孤若再強留阿嫂居於此處,恐怕有悖於祖宗禮法。」

伯伊夫人面色大變,呆了片刻,終於勉強笑道:「如今穆國有了君夫人,此宮當由君夫人燕居,子游便是再留阿嫂,阿嫂自己亦不好再住下去了……」

「阿嫂如此深明大義,主動願意搬遷,孤甚是感激。既如此,明日孤便安排人來助阿嫂遷宮,阿嫂自己不必費心。」

庚敖含笑道。

伯伊夫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面色蒼白,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片刻後,伴隨著一陣腳步聲,魯秀子帶著盧姬來了。

盧姬平日便有些怕庚敖,此次心中雖萬分不願離開,但之所以敢悖逆他的決定私自回來,卻全是因為相信伯伊夫人能助自己留下。

她被帶到庚敖面前,還不知道方才到底出了何事,心中忐忑不安,見庚敖兩道目光朝自己投來,立刻低頭,不敢和他對望。

「汝隨孤來。」

庚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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