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翹首等待之中, 那輛載著國君和新婚君夫人的馬車, 終於出現在了穆人的視線之中。

年輕的國君勵精圖治, 繼位不過短短兩年, 便西平戎狄, 二度敗楚, 民望與日俱增。他端坐於車中,神采奕奕,身畔便是昨日剛迎娶的新婚君夫人,來自周朝的王姬。

王姬之美名, 穆人亦早聽聞。當初傳出國君求婚於周室的消息之時, 國民便已開始期待,盼望周室王女能夠入穆。昨日大婚,她乘輜車入城,路人但見車之華美, 不見車中之人,等到此刻,方終於得見其容。

隨著馬車由遠及近,轔轔而來,穆人漸漸看清, 馬車中的那位女子, 頭梳中衡高髻,身穿莊重禮服,並肩坐於國君身側,傳聞並未誇大, 果仙姿玉貌,絕代佳人。

路人靜默了,片刻後,有人向她歡呼道安,她彷彿聽到了,微微一笑,轉過頭,朝著道安聲的方向,向著路人點頭致意,笑容之中,說不盡的霧鬢雲鬟,明眸皓齒,熠熠光彩,宛若神女。

從前若逢國君儀仗出行,必是萬眾矚目之焦點,然此刻,車駕之中,那位英俊的國君似乎也黯然失色了,幾乎所有人的矚目焦點都落在了他身邊的君夫人的身上,隨著她以笑容回應,路人為之激動,歡呼和問安聲變得更大,原本只是稀稀落落幾聲,很快,前後左右,聲若波濤,一陣跟著一陣,不絕於耳。

人人天生便樂愛美好,物如此,人亦如是。

這位來自周室的王姬君夫人,不但如傳言中那般有著絕世美貌,還如此親善。

王宮位於城北正中,從此處出發至北門,路不過短短數里,時不過燃半柱香,然就在這短短數里的半柱香的途中,道路兩旁的穆國之人,無不為與國君初次一道現身的這位年輕美麗的君夫人所傾倒了。

先前國人中有傳言,國君在東水之畔營建那座木蘭新宮,據說就是為了周室王姬而造。不少人特意跑去看過,新宮矗於東水之畔,遙遙看去,宛若仙宮。

又傳言,新宮以香木而造,內引溫泉之水,天晴之時,隔著東水,岸邊彷彿都能聞到香木蒸騰而起的沁人芬芳。

年輕的國君,為了一個女子之歡心,不惜奢靡至此,為此還曾引來丞相等人的反對。但國君依舊一意孤行。

這些傳言,之前曾流傳甚廣,但今日,等親眼見到了王姬之姿,再無人覺得那座木蘭香宮造的多餘了。

丘陽王宮已經陳舊了,只有木蘭宮那樣的地方,才配的上如此美人入穆安居。

……

馬車終於駛出北城之門,將歡呼之聲漸漸拋在了身後,速度也隨之加快,朝著熊耳山的方向馳去。

臨近中午,馬車到達,停在了山腳之下。

阿玄感到被人輕輕晃了兩下,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到了。」庚敖說道。

阿玄「啊」了一聲,急忙離開他的懷抱,坐直了身子。

出城之後,一路前行,她坐著坐著,感到有些困,當時庚敖抱著她,讓她閉目小憩,沒想到她竟睡著了,一路睡到這裡。

阿玄知接下來要拜見的那位武伯是庚敖叔祖,不但地位超然,而且德高望重,唯恐自己方才不小心睡壞了妝容,急忙抬手摸了摸面頰,又去摸頭髮。

庚敖笑道:「叔祖很是慈和,見了你必會喜歡,不必擔心。」他端詳了下阿玄,抬手捋了捋她鬢邊一綹垂下的碎發,下車,將阿玄抱了下來,兩人站定後,指著前方道:「那裡便是了。」

阿玄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漫山秋色,半山腰間,隱約有一房舍露出青色屋角。

庚敖帶她前行。山腳之下,早有小築中的僕從於此等候,見到庚敖和阿玄,迎上來向兩人行禮,隨即引他二人上山。

登上山階,沒走幾步,庚敖便停下來,說要抱阿玄上去。

阿玄搖頭:「我自己上。」

他想了下:「也好。我們慢慢上。」

他便牽住了阿玄的手,帶著她,不疾不徐,登上了半山,朝著山道旁的屋舍走去時,阿玄聽到庭院里傳出一道清亮的聲音:「敖和新婦還未到嗎?」似是在問旁人。

她抬頭,看見門口匆匆出來了一個少女。

庚敖告訴過她,他有一個小姑姑,名叫玉璣,輩分雖高,年紀卻比她還要小些,一直伴著叔祖住在此處。

此刻見到這少女從庭中匆匆而出,又聽到她方才大喇喇地稱庚敖的名,便知她應就是那位小姑姑了。

庚敖停下腳步,笑道:「小丫頭!既要充長輩,怎無半分長輩模樣?」

少女跨出門檻,抬頭看見阿玄,眼睛一亮,立刻朝她徑直跑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睜大眼睛,驚嘆道:「你便是王姬,敖之新婦?」

這少女,論輩分是長輩,但論年紀,以及說話口吻,卻活脫脫不過只是個小女孩。

阿玄一時雖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為妥,只是見她雙眸明亮,笑容甜美,言語不見矯揉,心中頗喜她爛漫,便朝她一笑,點頭道:「我正是。」

少女上前,高高興興地挽住阿玄臂膀:「我是敖的小姑姑,往後你叫我玉璣便是。」

她說完,彷彿想起了什麼,急忙轉頭沖庚敖道:「她可叫我名字,你不可!」

庚敖失笑:「好,好,我不叫。叔祖可好?」

玉璣埋怨:「正在等你!你磨磨蹭蹭,此刻才到,害我好等!」說完便拖著阿玄往裡而去,跨入門內,高聲喊道:「叔父!新婦至!」

……

阿玄步入一間布置簡單的內室,看見一個青衣老者坐於地席之上。老者面容清瘦,精神卻是不錯,雙目含慈,唇角帶著笑意,便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隨後雙手奉上一雙鞋履。

武伯含笑點頭,命玉璣代自己接了,道:「你遠道而來,路上必定辛苦。」他看向一旁的庚敖,「你原本不必今日便趕著帶她來此的。等過些時日,亦是無妨。」

庚敖笑看了眼阿玄:「是孫兒粗心了。等拜見過叔祖,回去我便讓她好好休息。」

阿玄忙道:「孫婦不累。知夫君對叔祖一向敬愛有加,今日便能得見叔祖慈顏,心中甚是歡喜。」

武伯注目了她片刻,點頭:「王宮中若無緊急之事,你二人留下用膳吧,遲些再回。」

……

飯畢,庚敖陪武伯弈棋,阿玄知他二人有話要講,侍棋片刻,退出,便被迫不及待的玉璣引出門,帶她賞玩附近山景。

正當秋濃,山色爛漫,身後侍從跟隨,玉璣挽住阿玄的手臂,向她指指點點周圍風光,

玉璣輩分雖高,畢竟是個花齡少女,平日陪著武伯居于山中,地位雖是清貴,身邊卻少說話之人,今日得見阿玄,先是被她美貌一眼降服,又見她言語溫柔,態度可親,此刻和她一起漫步于山道,嘴裡有著說不完的話,慢慢逛了附近的賞景之處,走走停停,一個悠長午後,不知不覺過去,待日頭偏西,返身回來之時,玉璣對著阿玄,已是無話不說,簡直相見恨晚。

「我早就知道你了!一直好奇,到底是如何美人,才能引我侄兒如此上心,那夜竟似發了癲狂,深夜獨個人從城中跑馬到了此處,跪求叔父允他娶你。今日見你,我方信了。莫說是他,連我都想和你日日一起,夜夜同眠,不要分開才好呀!」

她感嘆著。

阿玄微微一怔,遲疑了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何時之事?」

玉璣偏頭看她:「他未跟你說過?」

阿玄搖頭。

玉璣面露費解之色,忽然彷彿頓悟,捂嘴吃吃地笑:「我知曉了。他必是怕被你知道了要笑話,這才不說與你的!大半年前的事了,有一晚深夜,我與叔祖都已睡下,他突然跑了過來,跪到叔祖面前,說要立你為君夫人,懇請叔祖應允……」

她轉頭,看了眼身後,見侍從尾隨於數丈之外,近旁無人,湊到阿玄耳畔:「我悄悄告訴你呀,我當時一時好奇,躲在門外偷聽。我聽到叔祖問他,為何要娶一個秭女,你猜我聽到他說了何話?」

她頓了一下,模仿庚敖當時語氣:「想到和她朝朝暮暮,共此一生,我心中便甚是快樂……」

她說完,自己越想越是好笑,忍不住捧腹,笑聲驚動停於道旁一株老樹上的幾隻鴰鳥,撲稜稜地展翅飛走。

「哎呦,你說好笑不好笑?他竟當著叔祖之面說出如此沒羞沒臊的話!這便是我所知的敖?聽的我好生肉麻!偏當時叔祖卻是應許了……」

玉璣在旁,一直咯咯笑個不停,阿玄卻漸漸神思恍惚了起來。

她還是秭女的時候,大半年前……

「這丫頭可是瘋了?越發沒有樣子了!」

面前忽然一個聲音道。

玉璣抬頭,看見庚敖笑容滿面,沿著山道正朝這邊大步而來,慌忙閉口,抱住阿玄耳語:「莫叫他知道我學舌!」說完轉向他埋怨道:「你怎來了?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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