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這個婚禮,從頭至尾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直至昨夜, 阿玄剩下的最後一絲體力亦被榨乾,人似處於虛脫狀態, 又是下半夜才得以休息, 一睡著,整個人宛若沉入了黑甜鄉,睡的極沉,只是彷彿還沒睡多久, 迷迷糊糊之間,感到自己面頰彷彿被什麼輕拍了數下。

她想睜眼, 眼皮卻黏膩了在一起,一時怎麼也睜不開。

庚敖醒來已經有片刻功夫了,看到她蜷在自己身邊酣睡的模樣,極力忍著不去動她,忽聽到王寢之外傳來第一聲鳴金之聲, 知是寺人開始提醒時辰, 當起身了,只是見她睡的如此香甜, 不忍立刻吵醒, 當時輕輕鬆開她,自己躡手躡腳下床先穿妥了衣裳,片刻後第二聲鳴金又至,她卻依舊酣睡渾然不覺, 庚敖便湊上去輕拍她臉蛋喚她,見她睫毛顫動,一副想醒卻又睜不開眼的樣子,迷離嬌憨,前所未見,極是可喜,唇角忍不住地上翹,索性將她連人帶被拖了過來,抱她坐起,在一堆凌亂衣裳中翻找到她的褻衣,替她穿了起來。

阿玄將醒未醒,迷迷糊糊,感到自己被人拖了出來,打了個激靈,睡意終於去了些,勉強睜開粘在一起的眼皮子,發現自己竟被連人帶被地被庚敖給抱了起來,靠在他胸膛之上,和他面對著面,頭歪著,一張臉壓在他的肩上,他正幫她穿著褻衣。

阿玄一時還沒清醒,抬起一隻玉白藕臂,揉了揉惺忪睡眼,微微仰面看向他,被衾從肩膀滑落,堆在了腰間。

丘陽地處西北,秋寒比之洛邑要來的早,清早已帶寒意,她雙肩裸著在外,庚敖怕凍著她了,將中衣披在了她肩上,順勢親了口她還帶著衾底溫度的暖暖的額:「五更將至,該起了。」

他面帶微笑,聲音柔和,身上衣裳亦差不多齊整,起身應已有片刻功夫了。

阿玄雖依舊惺忪,卻也知今日事多,拜祭宗廟,更非兒戲,絕不能遲到,一愣,急忙從他懷裡掙脫,爬了出來,不期方醒,手酥腿軟,爬下他大腿時,膝被胡亂纏在腿上的被角給絆住,「哎呦」嬌呼一聲,人便攤手攤腳地撲在了床上。

庚敖被她獃頭獃腦的樣子給逗樂了,傾身靠了過去,抬手拍了拍她那隻正對自己的微微撅起的綿軟圓臀,順勢再捏了一把,輕笑一聲:「還是為夫幫你穿衣為好。」

被這一摔,阿玄困意徹底沒了,聽他口中調侃自己,手上動作又甚是輕佻,拍開他還停留在自己臀上的手,一骨碌爬了起來,奪回自己衣裳,背對著他,匆匆穿了起來。

庚敖哈哈一笑,知時辰緊,也不再逗弄她了,翻身下榻,開內寢之門,早已等在外的春和侍女捧著盥洗之物入內,服侍二人起身。

阿玄洗漱完畢,梳了頭,被服侍著穿上了今日祭祀所用的褘衣。褘衣層層疊疊,極其厚重,最內亦素紗襯裡,外衣綉五彩之雉,與庚敖身上所著之祭服同色同紋,二人並肩同出,看起來極是般配。

……

出王宮,東方才泛出微微一點魚白之色,王宮皋門之外,火杖依舊通明,近旁停著一輛華蓋之車,茅公領人候立,正張望著,遠遠看見庚敖牽著阿玄行出皋門拾級而下,快步迎了上去,面帶笑容地向國君和新君夫人問安。

他神色恭恭敬敬,但抬頭望向阿玄之時,目中儘是笑意,這令阿玄不禁想起了些從前舊事,心裡一時有些感慨,面上卻未表露,亦含笑,向這位庚敖身邊的親信之人微微點了點頭。

「都預備好了?」庚敖帶著阿玄前行之時,順口問了一句。

「是,公族大夫俱已到齊,只等君上與君夫人了。」

庚敖微微點頭,帶阿玄來到那輛華蓋車前,扶她登車,自己亦坐了上來,御人驅車,朝著宗廟而去。

……

周之朝代,宗廟不但與朝廷並重,於禮制而言,地位更在朝廷之上,不僅祭祖,亦是舉行國之重大典禮之所,因以左為尊,為體現尊祖敬宗,宗廟從王宮分離,單獨建於王宮之東,與西之社稷遙相呼應。

穆國亦是如此,只不過比之天子七廟,規制降為五廟而已。

馬車出皋門,沿寬闊蹕道平穩前行,片刻便至宗廟。

阿玄下車,抬眼望去,看到前方雄偉的廟門之外,已肅立眾多身穿官服之人,分左右兩列。

左列應是庚敖之同姓公族,為首那人她再熟悉不過,便是宰夫買。右列當為外姓之公卿,以卿、大夫之銜職高低序列而下,最前那人鬚髮花白,立於階下,神色莊重,阿玄之前雖未見過這老者,但也能猜測的到,此人應當便是伯伊夫人之父,穆國如今的丞相伊貫了。

見王車至,眾人迎來見禮。

國君精神奕奕,他身畔的君夫人,身著祭服,唇邊含著微笑,美麗端莊,與國君看起來如此般配。

宰夫買注視著國君和君夫人,見君夫人看到了自己,向自己頷首為禮,忙躬身還禮,心中甚感欣慰。

右手邊,伊貫拄著拐杖,在周季等人扶持下,邁著方步,朝庚敖緩步行來,到了近前,向他行完禮,輪到他身畔阿玄,卻不過淡淡掃了一眼,並無多餘禮節。

他既如此,他身後的周季等人,當著國君之面,雖不敢同樣託大,但向君夫人行禮之時,無不敷衍。

庚敖雙目微微眯了一下,眸中一絲陰影,卻轉瞬即逝,笑道:「累老丞相久侯。老丞相年邁,今日原本不必來此。」

伊貫顫巍巍道:「今日君上與君夫人拜祭宗廟,此頭等重要之事,老夫怎可不來?」

庚敖一笑:「有勞老丞相了。」

他說完,偏頭望了眼稍落後於自己一步的阿玄,沒有任何徵兆,突然就朝她伸出手掌,微笑道:「步階陡聳,汝跟上孤,小心腳下。」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如此做派,阿玄錯愕,望向了他。

他正看著自己,神色極其坦然。

阿玄略一遲疑,在周圍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終於,朝他慢慢伸出自己的一隻手。

她指尖方碰觸到他掌心,他便反手一握,握住了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隨即引著她,朝前方通往宗廟的台階走去。

……

宗廟亦如宮殿格局,前為堂,後為寢,堂中安放祖先之神主,寢則收納祖先衣冠。所謂事死如生,司常領著胥人,每日供奉鮮食,定期祭祀,如同先人活著一般進行侍奉。

國君與新婚之君夫人將來此拜祭先祖,各種預備萬無一失,廟內從昨夜起,便燃點著經夜不息的蘭膏巨燭,芬芳氤氳,燈火通明,司常衣冠整潔,肅立於門塾之外,帶領一眾胥人迎接國君夫婦的到來,肅穆禮樂聲中,抬眼卻見國君攜一女子之手,二人穿過中庭朝這方向行來,那女子身著祭服,裙裾延伸曳地,其貌美,其端莊,幾不可言表。

司常一怔,隨即迎了上去。

直至跨入宗廟,行至神主之前,庚敖方鬆開阿玄的手。

阿玄此時手心已是捂出熱汗。

時至,祭始,公族從左階入,卿士從右階入,庚敖帶著阿玄,二人列於正中前方,向面前神主下跪。

青煙繚繞中的兩列神牌,高高在上,莊嚴肅穆之氣,撲面而來。

阿玄漸漸定下心神,跟隨庚敖朝著神牌叩頭,鄭重以額叩地,禮畢,見庚敖卻還不起身,忍不住微微轉臉,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兩隻眼睛盯著前頭那兩排父、祖、曾祖之牌,嘴唇微微翕動,看似是在默默祝禱,只是不知道他在祝禱何事,過了一會兒,他似是祝禱完了,朝前又恭恭敬敬地叩了幾個頭,這才看向她,沖她一笑,起了身,二人又轉至前廟,再一番必不可少的繁瑣禮節之後,終於禮畢,出宗廟時,天已大亮。

庚敖未回王宮,徑直帶阿玄登上茅公預先準備的另輛四面遮擋的輜車,在前後隨扈車馬的伴駕之下,朝著北城門的方向行去,預備去往熊耳山。

……

周天子的送親使團抵達,昨日國君與王姬大婚,全城無人不知,知今早國君和君夫人拜於宗廟,一大早,王宮和宗廟附近的街道之上便聚來許多國民。

隨著天大亮,日頭越升越高,人非但沒有少去,反而越來越多,眾議論紛紛,無不期待,盼望能見到國君和君夫人的面。

這在平日前所未有,宮正亦是頭回遇到,唯恐堵塞道路,甚至驚駕,不得不調來衛兵維持秩序,以阻止民眾靠近,忙碌之時,忽不知道哪個高喊一聲,眾人看去,見宗廟方向,羅旗飄展,似有車隊正在行來,群情立刻激動,紛紛涌了上去。

宮正一邊命衛兵阻擋,一邊疾奔,匆匆奔至庚敖面前,將前方情況稟了一遍,道:「為免驚駕,懇請君上容我先肅清閑人,再請蹕道走。」

庚敖已聽到前頭隱隱傳來嘈雜之聲,想了下,轉向阿玄:「孤之國民,欲見君夫人之面,夫人可願見?」

阿玄對上他的目光。

他雙眸漆亮,目光似含期待。

她慢慢點了點頭。

庚敖頓時笑容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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