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楚國於去年敗於穆國之後, 楚王心有不甘, 一是為了更加穩固防備,二來, 楚王早也有遷都之心,趁機將國都遷往楚境腹地,與此同時,楚王加緊厲兵秣馬,動員士氣,終於到了如今, 時隔一年之後,趁著周王舉行臘祭的機會,興兵北上, 意欲攻下楚國北上中原所遇的阻礙之一沈國。沈國本不算弱, 奈何楚國有備而來,出動戰車八百乘, 兵力超過十萬,氣勢洶洶, 勢在必得,沈侯雖苦苦支撐, 奈何不敵,就在信使還在路上的時候, 沈國便被楚國攻下,成為繼附近的息、樊、黃等國之後,又一個被楚所吞的周室分封之國。

當日, 這個消息就傳開了,一些還沒來得及走的諸侯又停下了腳,對此議論紛紛,等著看周王的下一步動作。

楚的北上蠶食之路,雖進展緩慢,但這些年來,卻從未停止過,它的強大和毫不遮掩的野心,令眾多的諸侯倍感不安,尤其那些封國之地靠近楚國的諸侯,對此反應更是巨大,次日,便有道國、房國、柏國三位臨近楚地的小國諸侯齊齊求見周王,請求周王挾前次助曹國復國之威,再次以天子之名義,號召天下諸侯協同王師,南下伐楚,以遏制楚國不斷北上的狼子野心。

周王還沒表態的時候,晉國很快便站了出來。

就在沈國使者抵達洛邑後的次日,媯頤便求見了周王,表示晉國願出兵八百乘,助王師南下伐楚。

晉國既表了態,和快,道國、房國、柏國以及之前因得了周室之助而得以復國的曹國等國君也紛紛附和,願意出兵協同作戰,這數個國家,雖加起來總共也不過兩百乘之多,但併入晉國,總數達千乘至多,以一乘後隨百人計算,不計王師,便已有了十萬之數的兵力。

……

洛邑城中的國民,還沒從數日前那場盛大的臘祭之禮和對於王姬的婚事熱議中冷卻下來,便又立刻捲入了這場關於到底戰還是不戰的爭論之中。

周室對楚國的上一次征伐,還是將近五十年前的舊事了。那時,周室的聲望還能號召諸侯齊戰,諸侯即便不願,也只能發兵協從。

但即便如此,戰爭還是以周室的失利而告終。周室從此一蹶不振,而楚王則真正坐實了王的稱號,徹底不再將周室放在眼中。

周國國人沒有想到,時隔五十年後,周國竟然還有再次徵召諸侯組成一支千乘大軍與楚國一戰的機會。

王宮之內,周王這幾日因了此事,亦是寢食不安。

他已經連著兩個晚上沒有好好合眼了,此刻已經深夜,媯頤和齊翚剛離去不久,周王感到有些疲累了,但他的精神卻很是亢奮,毫無睡意,他依舊站在那張媯頤進獻的輿圖之前,目光看過一個又一個相鄰的城池,想像著不久的將來,王師揮戈南下,與楚人再決一戰的情景,年輕時候的那種豪情壯志彷彿再次歸來,他渾身的血液,慢慢地隨之沸騰了起來。

躍來求見的時候,他還依舊沉浸在幻想之中,十分興奮,看見躍,笑容滿面,招手示意他靠近,指著輿圖笑道:「知此圖何來?世子頤所進。據說齊翚為復國,這些年派了不少細作以行商之名南下入楚,終繪出此圖,莫說城池,便是連橋樑要塞都極是精確,得此輿圖,堪成利器啊!」

躍望了一眼,贊了幾句。周王聽出他有些敷衍之意,感到有些掃興:「怎的,你有話說?」

躍便向周王行了一禮:「兒臣確實有話要說。父王,以兒臣之見,此仗不宜打。」

周王一怔,臉色便慢慢地沉了下來,皺眉道:「何出此言?」

躍道:「此次沈國求助,與前次曹國情形有所不同。鄭雖號稱小霸,然國力終究有限,難以支撐長久大戰,又有公子緩為脅,故父王可從中轉圜,不費一兵一卒,便令鄭國退兵,救下了曹國。楚卻不然,去歲雖敗於穆國,但國力依舊強大,我大周雖號稱天子上國,然傾盡全力,亦不過區區兩三百乘的戰力,非我妄自菲薄,實在難以與楚國正面相抗。如今當做的,應是韜光養晦,大力墾荒開田,繁衍人丁,而非要與楚國打一場大仗……」

「住口!」周王怒了,「王師固然不過兩三百乘,然俱是兵強馬壯,何況還有晉國連同眾多其餘國家,兵力聯合,不下千乘,如何就不能再與楚國一戰?」

躍苦苦勸:「父王,晉世子為何此時突然極力遊說父王攻楚,兒臣不敢妄下論斷,然聯軍雖眾,看似聲勢浩大,一旦兵臨城下,各家為自保兵力,難免便各有保留,更難以同心協力。父王當年伐戎,兵力不可謂不盛,然為何敗北,豈不正是因了諸侯各自為大,不聽調度?我望父王慎重考慮,切莫聽信人言,輕易言戰。」

周王大怒,指著躍道:「余年邁體衰,難再南下親征,本還想著派你待余領兵親征,未想你竟懦弱至此!」

躍大聲道:「父王,兒臣絕非懦弱之輩!親征豈會令兒臣退縮?兒臣做夢亦想振興周室!然現狀如此,兒臣不過是為我大周著想!」

周王道:「你有此膽色便好!不必多說了!如今沈侯前來求助,眾多諸侯雙目盯我周室,余既為天子,豈可退縮?何況有晉國助力,余料世子頤,當傾盡全力。既如此,有何可懼?倘若得勝,非但能壯我周室天威,你母后之息國亦可趁機收復,難道你就不想嗎?」

「父王!求你聽兒臣之勸,……」

躍還沒說完,周王便面露不耐,拂手讓他退下。

躍怔立了片刻,無奈只得退出,來到阿玄之處。

阿玄一直在等,見他回來,無精打采,心中便知結果了。

「阿姐……」躍神色怏怏,「我與父王力爭,父王不聽,是我無能……」

阿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撫慰。

周王之所以突然對伐楚之事到了近乎狂熱的地步,除還未從之前曹國之事和臘祭之禮的興奮中恢複過來,媯頤在旁的遊說,恐怕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阿玄聽聞,他向周王保證,必傾晉國之力助王師與楚大戰一場,齊翚亦會傾盡全力相助。

周王本就不甘平庸,受挫後蟄伏這麼多年,突然有朝一日,讓他看到重新一雪前恥的機會,他焉能不感到興奮?

「阿姐,你在想什麼?」

躍見她出神,在旁問道。

阿玄回過了神:「躍,你代我傳個口信給世子頤,請他來見一面。」

……

王宮西北一角,有片阿玄回來後不久便開闢用作種植的葯圃。

這日傍晚,趁著白天的餘暉,阿玄在為一叢新移栽不久的石斛澆水之時,躍帶了媯頤入內,停於葯圃門口,喚了她一聲。

阿玄放下水瓢,轉身朝著二人行來。

金色夕光籠罩著葯圃和對面那個正朝自己而來的女子,這樣的情景,媯頤彷彿似曾相識。

他望著她,雙眸一眨不眨,直到她來到面前,他方驚覺自己失態,掩飾般地回她一笑:「頤見過王姬。」

阿玄微微笑了笑,躍便出了園門,將門虛掩而上,自己守在了門外。

媯頤望著站於自己面前的女子。她亭亭而立,他不但清晰地看清楚了晚風拂動她鬢邊垂落而下的那几絲散發,甚至彷彿聞到了來自於她的淡淡幽香,他猶如微醺,一時竟忘了開口。

阿玄朝他點了點頭,開口道:「蒙君高看,此次特意前來洛邑向我求親,無論如何,汝之心意,我甚是感激,但也僅此而已。那夜君曾對於周王,言靜候三年之約。倘這話本意是為接我父王之言,最好不過。倘是出於君之本意,請聽我一言,周王或許有以我為餌之意圖,但我於君,向來別無他心,斷不敢因我之故,耽誤君三年之期。」

媯頤緩緩搖頭,道:「三年何妨,餌又如何,守臣甘之如飴。」

阿玄道:「蒙世子錯愛,然我實是經受不起,請世子往後不必再費心於我。」

媯頤怔怔望她片刻,忽朝她前行了一步:「我從前以為王姬心有旁屬,故不敢奢望過多,然最近,我聽聞王姬似亦是無意於旁人。既如此,王姬為何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阿玄淡淡道:「世子很好,然非我所喜。」她頓了一下,「倘世子不怪,我能再冒昧問一聲,世子何以得知沈國求助之後,便大力遊說周王出兵伐楚,非但如此,還慷慨允諾助周室出兵?」

媯頤面露失望之色,但很快便道:「王姬但問無妨,守臣求之不得,怎會怪你?」他凝視著阿玄,「此前我便應允過王上,一旦周室有需,晉國必應召出兵。此舉不過是兌現諾言而已,並無他意。」

阿玄原本神色一直和緩,至此,眉頭不禁微微皺了皺,語氣也有些不快了:「世子,我說話向來直白,不欲遮掩,若有得罪,望包涵。世子方才稱此舉是為兌現先前諾言,然周王並未應允將我嫁入晉國,何來諾言可言?何況……」

她盯著媯頤:「我雖不敢妄下論斷,但世子這幾日之所以遊說父王出兵伐楚,必有大局層面之考慮。世子倘若有對楚一戰之需,以晉之國力,足以與楚人抗衡,只管繞過周國直接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