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司巫一怔, 心裡立刻湧出了一絲不安的感覺。

王子躍和周王不同, 平日對巫覡之事並不上心,極少來尋司巫。

上一回王子躍來, 還是為了借他之力,敦促周王發詔各國,以早日尋道王姬。這一次他又來,司巫雖還不知為何,但他已經有了一種感覺,想必也是和王姬婚事有關。

司巫不敢怠慢, 忙親自將他引入密室,聽完王子躍的來意,大吃一驚, 慌忙擺手:「不可。王姬怎可守宗祭祠?倘如此, 便如同立誓不嫁,我萬萬不敢擔此重責, 懇請王子饒過!」

躍道:「守宗祭祠,豈就等同於立誓終身不嫁?旁人或是如此, 但我阿姊身負天命,自與旁人不同。」

王子躍是周朝未來的天子, 司巫平常對他,很是小心侍奉。

王子平日溫文爾雅, 亦沉默寡言,但有了上次打交道的經歷,司巫卻知, 他其實頗是少年老成。

司巫遲疑了下:「實不相瞞,女御春奉王后之命來過,方走不久。王后之意……是將王姬許給穆侯……」

王子躍蹙眉:「不可!」

司巫為難道:「此為王后之意,我不敢不遵……」

王子躍雙目凝視司巫,似笑非笑:「母后之意,你不敢不遵,我之意,你便敢違逆了?」

司巫一驚,慌忙連聲不敢。

「我諒你也是不敢。我知你一向機敏,前回亦是得了你之相助,我周室才能順利尋回王姬。王姊剛回宮不久,母后身體雖日漸康健,但仍需王姊陪侍左右,王姊亦有此心愿……」

他頓了一頓:「此次你若能再助我一臂之力,日後我定會保你司巫之位,無人能夠撼動!」

「至於母后那裡,我亦可向你保證,過後我自會向她擔責,你放心,母后怪不到你的頭上來。」

司巫立在那裡,神色尷尬無比。

躍注視著司巫,微微一笑,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父王應當很快便會來了。我知這回,你一定還能為我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夜幕降臨,王宮裡燭燎輝煌,亮如白晝,吉時至,饗席始,諸侯分列兩班,從王宮東西兩階入堂,分別就座。

周王身穿禮服,引息後、王子躍、王姬現身堂上,面向諸侯亦入座,堂上戶牖之間擱置屏風,天子坐席左右各設一張玉幾,以示周室與諸侯的尊卑之分,兩側有數十名樂人擊鐘打磬,場面盛大莊嚴,但底下,卻暗流涌動。

晉、齊求婚在前,穆侯庚敖雖昨日才至洛邑,但一到,便也立刻經由魯侯向周室正式求親於王姬,這消息,今晚已是人盡皆知。

有這三國在前,其餘小國,縱有意動,自知不敵,怎會再貿然開口求親,故今夜,眾諸侯來此,與其說是饗宴,不如說,都只等著看晉穆齊三家到底誰能如願。

姜突來到洛邑,不過短短小個月里,便兩度開罪了周室,希望已是不大,周王應會在晉、穆之中擇一。媯頤和庚敖,二人都是人中龍鳳,為娶王姬暗中較勁,各自經由魯向周王正式求親,今夜,周王將公布擇定的王姬聯姻人選。

王姬到底嫁入哪國,人人都感好奇。

……

玉幾之前,兩座香鼎泛升裊裊青煙,息後華服崇光,王子躍清貴俊美,至王姬出,容色曜麗,驚動四座,她一雙秋水翦眸掃過四座,人人心中皆生她凝睇於己之感,大殿之內,人皆屏息,目不轉睛,以致於竟能聽到她漿過的裙裾隨步伐行動時擦出的沙沙曳地之聲。

正靜默時,忽聞「當」的一聲,突兀驚動眾人,循聲望去,見曹侯雙目定定望著王姬,一時失手,手中酒尊滑落而不自知,墜至案面,酒水潑灑而出,頓時濺濕了一片衣襟。

近旁皆輕笑,咳嗽聲四起,曹侯這才驚覺失態,忙扶起酒尊,正面紅耳赤,幸有大宰甲臣現身,代周王向列位諸侯宣辭,這才掩過了尷尬。

曹侯自也聽說過那日媯頤和姜突於神廟外為了王姬公然起衝突的傳言,對王姬之貌,本就好奇,又聽聞之前亦是得王姬進言,周王才決意發兵,扶持自己回國重登國君之位,對王姬更是心生嚮往,方才見她現身,竟美貌如斯,一時看的出神,以致於當眾失態,過後漸漸定下神,見王姬和傾身靠向她的王子躍低聲不知耳語了句什麼,她看似心情不錯,櫻唇微微含笑,梨渦淺現,美麗至極,看的再次意動神搖,只恨自己國弱,求親無望,否則此生若能求得如此美人為伴,便是叫他折壽亦是甘心。

大宰宣辭完畢,饗宴始,鐘磬聲中,隸人捧上切割成塊的肉,分別呈獻於諸侯面前的簋中。

肉是祭祀所用的犧牲,置於鼎中煮熟而已,寡淡無味,曹侯無心食用,只不住地拿眼瞧著王姬,看了又看,正心猿意馬,眼角風處,忽覺斜斜對面似有兩道目光射向自己,抬眼望去,不禁一怔。

那個穆侯庚敖,不知何時起在盯自己,面不見半點的笑容,目光沉沉,冷若寒刃。

這個西北來的,雖昨日才姍姍來遲,但他一現身洛邑,卻立刻成了所有人的關注焦點,昨夜諸侯私宴之時,談他最多,連他幼時被送去魯國泮宮進學的那些事也被提及,曹侯自然有所耳聞,見他如此看著自己,一驚,忽想到他便是王姬求親者之一,又風聞王姬回歸王室之前,曾居留於穆國,似與他有過些舊事,想必自己方才多看了王姬幾眼落入他的眼中,看這樣子,這是惹他不快了,自忖得罪不起,忙討好地朝他點了點頭,不敢再多看了。

……

阿玄入殿之時,雖並未刻意去看,視線卻也掃到了庚敖。

他位列宋公之下,位序靠前,很是顯眼,她能感覺的到,她一出現,他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

阿玄並未看他,轉過視線時,無意看見坐在庚敖對面的媯頤。

媯頤也正在注視著她,和她四目相接之時,他雙目閃亮,朝她微微一笑,頷首為禮。

阿玄亦微笑點頭,和他致意過後,隨即入座。

……

饗宴開始不久,宋國國君宋公便傾身靠了過來,和庚敖低聲敘話。

宋公已年過花甲,為恢複公爵頭銜,此次亦是不怕辛苦,親自跑來洛邑。

宋國雖一向貴為公爵,地位超然,但與鄰鄭交惡,一直處下風,故從前收留作亂的鄭公子緩用以挾鄭,這些日來洛邑,宋公聽了不少,也見了不少,心中有數,有心交好於庚敖,方才藉機和他主動攀談了幾句,又轉頭,看了眼坐於天子坐席的阿玄,笑道:「穆侯英雄蓋世,無人能及,王姬玉貌仙姿,名不虛傳,若得王姬下嫁,實為天作良緣,到大婚之時,寡人必親賀!」

庚敖聽著,亦是面帶微笑,卻有些心不在焉,雙目再次望向王席之上的阿玄。

從她現身的那一刻起,許多道目光,和自己一樣,此刻正從這殿堂的各個方向望著她。

她從入座後,看起來便極是淡然,偶爾與近旁的王子躍低聲交談幾句,面露笑容,除此,便沒再看向任何人了。

庚敖注視著她,視線落於她那張看不出任何錶情,完全可以用平靜來形容的面龐,心裡忽慢慢生出了一絲不確定之感。

這種感覺,他此刻不應該有的。

她的母親息後,已完全站在了他這一邊。

他知周王篤定巫覡,故那日與息後敘話完畢,離開王宮之前,還特意出言提醒過。他相信息後定會有所處置。

至於周王這裡,媯頤出兵應召的允諾固然難得,但比起自己所提供的條件,庚敖相信,更能打動周王的心。

方方面面,他都已考慮到了,此次求親,他勢在必得。

他原本很是篤定,但此刻,看到她這種平靜到近乎淡然的樣子,庚敖漸漸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坐自己對面的媯頤。

他正注視著她,目光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愛慕之意。

庚敖留意到他如此看她,已有些時候了。

他不動聲色,只微微地眯了眯眼。

……

饗禮是天子或諸侯在大祭之後辦的帶祭祀意義的宴會,故過程正式,中間無取樂項目,依次上完牛、羊、豕肉,便將近尾聲了。

魯公孫仲申起身行至周王面前,行禮道:「王上,臣之君上受晉、穆、齊三國之託,求親於王姬,臘祭已畢,不知王上有定奪否?」

殿堂里聲息頓時俱無,人人看著周王,等他開口。

周王沉吟片刻,轉頭看了一眼坐於身旁的女兒,終於下定決心,撫須道:「余有愛女王姬,齊、晉、穆三國齊來求親,三人皆俊才,余實難抉擇,故問於卦,卦指如今非議婚良機,若強行予以婚配,恐不吉,蓋因王姬身負天命,當守宗祭祠三年,滿三年後,方可議婚姻之事。」

眾人皆驚詫,面面相覷。

息後亦驚訝,轉頭看向周王。

周王也知時有人於背後詬病自己篤信巫覡,微微咳了一聲,挺胸道:「非余全然聽信卦兆,諸位來此也有些日了,想必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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