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媯頤入, 含笑向座上的周王行禮,自稱晉土守臣:「晉臣離國之前, 拜君父, 君父卧病,為不能親來王宮朝覲王上遺憾不已, 再三命我見了王上,定要代他向王上行守臣之禮。」

說罷,他再向周王行禮。

周王哈哈笑道:「不必多禮, 晉侯身體如何?」

「尚可, 只是不良於行,故此次由守臣代君父而來。」

周王捻須點頭,喟嘆了一聲:「今我不樂, 日月其除!好在晉侯有你這般世子, 亦可稱老懷安慰了!」

媯頤自謙,道謝,又含笑道:「君父人雖不能至, 卻命守臣帶來了兩件晉國之寶,請王上容守臣獻上。」

周王哦了一聲。

媯頤回頭喚了一聲, 只見兩個寺人小心翼翼地抬了一盞人高的蟠龍玉燈入內, 點亮,蟠龍上的鱗甲遊走而動, 燈光閃耀,屋滿星子。

周室如今衰敗,甚至窮到連宮室都沒法得到及時修繕, 但天下的寶物,自然見過不少。

但這樣的奇巧寶燈,連周王也是頭回見到,瞧了片刻,目露感興趣之色,見媯頤身後還有一隻箱子,忍不住問:「箱內何物?」

媯頤便打開,取出內里的一件裘衣,色白若玉,呈上供周王撫摸,這才笑道:「此燈為西域離支國之寶,名蟠龍玉燈,至於此裘,名吉光,入水不沉,入火不焦,世間罕見。」

他說完,親手取火燭湊向皮裘,燒了片刻,皮裘分毫未損。

周王目露奇色,哈哈笑道:「果然少見!晉侯有心了!」他手掌摸了摸柔軟的狐裘,又抬眼看向媯頤:「余雖為天子,亦不好白白取你寶物。你可是有求而來?」

媯頤目光微微一動,立刻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二物若能博王上一笑,君父得知,想必便也滿足了。只是蒙王上厚愛,既開口垂詢,守臣便也大膽直抒胸臆。不敢欺瞞王上,守臣出行之前,君父曾再三叮囑,盼守臣此行能求得王上首肯,若將王姬下嫁,入我晉國,則守臣幸,我晉人亦幸!」

周王微微一怔。

這年的臘祭,天下諸侯,十之七八竟都齊聚洛邑朝覲,這樣的場面,周王先前是連做夢也都沒有想過的。

這些天他雖輕飄飄的有些不分東西南北,但此刻一聽到向王姬求親之事,腦門立刻清醒了。

他心裡門清,晉國世子求娶王姬,齊王亦有意要為世子姜突求親,然以王姬的美貌和天命之名,何愁無嫁,婚事可從長計議,周王他老人家真的不急。

何況說真的,周王如今打心眼裡,還真的捨不得就這麼把阿玄給嫁出了周國。

實是她一回來,周國便好事頻頻,先前的卦辭,周王不信都不行。

周王便不動聲色,撫須道:「此事原本不難……余若能得佳婿如你,也算大慰平生,只是你也知道,王姬方回歸王室不久,余愛她勝過掌上之珠,實在不舍如此快便又將他出嫁……」

他皺眉,似陷入思忖,片刻後,展眉笑道:「余考慮一番,待考慮過後,再行答覆,如何?」

媯頤自然知道,齊侯此行的目的和自己一樣,是為他的兒子姜突求親。

那個姜突,他也見過,一紈絝而已,行事乖張荒唐,不足慮,然齊國之國力,卻不能小覷,難保周王不會為了東夷之地而把王姬嫁去齊國。

他對王姬一見鍾情,當日溪邊濯足少女的那抹倩影,至今還時時縈繞心頭。

齊翚此前曾對他說,只要助他上了晉國國君之位,王姬能求,自是錦上添花,若求不得,於大事也不算有大的影響。

但媯頤卻不認同。

他實是愛慕王姬,之前因她落於庚敖之手,他鞭長莫及,實在無可奈何,如今王姬歸於王室,就算她心系庚敖,他也一定傾盡全力想方設法,定要將王姬求來,成為日後晉國他的君夫人。

他對齊翚說,當初他答應助他復國,是有兩個條件。如今第一條即將實現,還剩第二。

只要他娶到了王姬,他必履行諾言,全力助齊翚復國。

他求親之心,堅若磐石,故帶著一雙寶物來獻周王探他的口風。

媯頤是個聰明的人,周王在敷衍,他豈會看不出來?

但據他所知,周王非但沒有答應先前庚敖的求親,如今齊侯那邊,他也在含糊其辭。

周王的盤算,媯頤自然清楚,但這也令他鬆了一口氣。

只要周王圖利,等到他想嫁王姬的時候,他相信,無論是庚敖,還是齊侯,這世上,絕沒有人會比他肯出更高的代價。

他要得到阿玄,不惜代價。

媯頤便含笑道:「多謝王上,守臣十分感激。」

……

媯頤走後,周王端詳了下面前的玉燈和狐裘,命寺人送去王姬那裡。

……

數日後,便是祭師擇定的祭祀蠶神的良日。

每年逢臘祭,祈禱來年豐收也是項重要內容,而其中的蠶神祭祀一項,當由王后領后妃至神廟祭坑主持。

息後從前卧病,已接連兩年沒有主持祭祀了。今年阿玄歸來,數月過去了,精心調治,加上心情大好,她身體漸漸康復,最近已能起身,今日的祭祀,便決定親領后妃,帶著阿玄一道,出宮前去主持。

王后今日穿了祭祀場合須穿的禕衣,阿玄亦著王姬首服,打扮了起來。

她內著素紗,外穿紫羅衣裳,一頭烏髮梳成高髻,髮髻左右各插六伽玉笄,當中一枚笄首,墜下以美玉琢磨而成的指甲蓋大小的圓潤玉瑱,玉瑱兩側各懸一顆,懸於她的雙耳之側,玉光晶瑩,和耳璫兩相輝映,花容玉面,目若含光,實是絕美無雙,裝扮妥當出來,連息後都忍不住笑嘆,說自己便是回到當年她這年紀,怕也比不上阿玄這張嬌面的美好顏色。

息後說這話的時候,望著阿玄的眼神,滿是驕傲和歡喜。

……

阿玄隨息後出王宮,於皋門之外登車,在鹵簿和扈從的陪駕之下,一路去往神廟祭場。

祭祀的禮節一向是冗長而繁複的,最是累人,息後又虔誠,專註凝神,終於等到祭祀完畢,出祭場時,阿玄見她面露疲倦之色,便過去,扶住了她的手臂。

息後轉臉,輕輕拍了拍阿玄的手背,朝女兒微微一笑,低聲道:「我無事。」

出了神廟,阿玄扶息後上車,自己正要同上,近旁人群之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方才她隨息後坐玉輅車出來,一行往神廟方向來的時候,沿途便已追隨了眾多的周國國民,此刻神廟之外,左右兩邊的空地之上,依舊擠了許多隨同息後一道前來祭神的國人,密密麻麻,都是人頭。

騷動便起於道旁的人群之中。

阿玄抬眼,看見不遠之外的道旁,一個身著齊人服飾,腰間佩劍的青年男子騎在馬上,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也不知是他故意,還是真的失了神,竟放任胯,下的那那匹高頭大馬朝著玉輅車的方向跑了過來。

王宮隨扈見狀,立刻執戈衝上去加以阻攔,那匹大馬受了驚嚇,揚蹄跳躍而起,將馬上的青年摔了下去,他竟似絲毫未覺疼痛,從地上一躍而起,朝著阿玄的方向大聲喊道:「汝可是周室西鸞王姬?我乃齊國姜突!有幸於此得見王姬之面,三生有幸!」

阿玄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姜突看似臂力過人,竟叫他推開了擋在身前的王宮隨扈,朝著玉輅車的方向快步而來,這回改而沖著車上的息後道:「吾齊國世子姜突!此次入周,為的便是向周王求娶王姬!早聽聞王姬貌美絕倫,果不欺我!我與王姬年貌相當,王后瞧我可否滿意?」

近旁周人頓時噓聲四起。

息後一時錯愕。

王宮隨扈要將姜突趕走,那姜突不斷左推右搡,雙目始終落於阿玄身上,竟就是不走。

場面一時亂了。

對方是齊國世子,遠道而來,息後也不欲多和他糾纏,低聲叮囑隨從勿傷了他,便握了阿玄的手,牽她上車坐定,正要放下車帷離去,忽另側突然又來了一個青年,玉冠繒衣,腰亦懸寶劍,對姜突冷冷道:「齊世子,你這般胡攪蠻纏,未免太過無禮!」

姜突一怔,抬眼,認出對方便是晉國媯頤,知他此次也和自己一樣,來此的目的,也是向周王求娶王姬。本就對他有所不滿。先前沒見過王姬便罷,方才一眼看見,如見天人,此刻再看媯頤,他立在那裡,玉樹臨風,樣貌便把自己給比了下去,不但如此,還當眾斥責自己,看近旁周人紛紛對他點頭,似在誇讚,心裡便惱了,怒道:「關你何事?閃開!」

媯頤沒理會姜突,只轉身,朝息後見了一禮,道:「王后,此人實在無禮,仗著齊國世子身份,目中無人,竟敢公然擋王后王姬之車,請儘管先走,我留下,勸他自行離去。」

息後看了眼媯頤,微微含笑,點了點頭,御者啟車而去,隨扈跟從,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媯頤目送玉輅車漸漸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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