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白的混沌從中央慢慢開裂,模糊的影像在眼前擴散,逐漸形成清晰的輪廓。崇史終於辨清了。最初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右手,欲抓住空氣的手指在顫抖。
不久,他發現自己正睡在床上,只有右手在動。
「敦賀先生,敦賀先生。」
有人正在呼喚他的名字。他扭過頭,只見一個身穿白衣、醫生模樣的中年男人正從一旁看著他,男人身後站著一名消瘦的護士。
白衣男人在崇史面前晃晃手掌。「看得見嗎?」
「看得見。」他答道。
「請說出您的名字。」
「敦賀崇史。」
醫生跟護士對視了一下。崇史看得出,二人似乎放下心來。
「呃,我到底……」
剛要起來,崇史發現頭上貼著東西。幾根細導線從頭上引出來,跟枕邊的測量器連在一起。他立刻明白了,是腦波儀。
「給他摘下來。」
醫生說了一聲,護士將導線取下。崇史搓搓臉,直起上身。
「感覺怎麼樣?」醫生問道。
「沒什麼感覺。也不壞,也不好……那個,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會待在這種地方?這兒好像是醫院。」他環顧室內,是白色的煞風景的單間。
「我們正想問您到底發生了什麼呢。」醫生說著搓起手掌,「據您的家人說,您在家裡倒下了。最初還以為您只是睡著了,就沒管您,可是到了次日早晨仍未起來。無論您的母親怎麼叫,似乎也沒有醒來的跡象。就這樣到了晚上,您還在睡。這無論如何太異常了,您父母擔心起來,這才聯繫了我們。」
「一直在睡……真的是這樣嗎?」
崇史有種模糊的記憶。他在自家二樓打開紙箱,發現了智彥的眼鏡,但此後的記憶就斷了。
「可是,」醫生說道,「我們檢查您的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根本就弄不清您為什麼一直在睡。您睡眠的時間總共大約四十小時,我們甚至已開始考慮補充營養的問題了。就在這時,聽說您醒了,這才趕了過來。」
崇史搖搖頭。「四十小時?難以置信。」
「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
「嗯……」醫生一臉愁容。
「那個,真的任何地方都沒有異常嗎?」崇史問道。
「沒有。我們最初懷疑是腦障礙方面的問題,可根本不是……」醫生飛快地瞥了一眼腦波儀。
「有什麼不對?」
「倒也沒什麼,」醫生先鋪墊了一句,「只是感覺腦電波的狀態有點異常。」
「您的意思是什麼?」
「簡單地說,就是做了很多夢。」
「就是說,一直在進行精神活動嗎?」
醫生重重地點頭道:「一點沒錯。當然,這種情況在普通人身上也能看到,但您體現精神活動的腦電波出現得極其頻繁。」
「是嗎?」
「但正如我最初所說,這也稱不上異常。事實上,關於睡眠的問題,人們仍沒弄清楚。」
崇史點點頭。他對此十分清楚。
「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吧?既然沒有異常。」
「待會兒我們再檢查一下,如果沒有任何問題,您就可以回去了。只是,」說著,醫生抱起胳膊,「我想您最近一段時間最好在行動上慎重一點,比如說要盡量避免開車。」
「就像是猝睡症患者?」
「那種病人雖然會突然陷入睡眠,可也就是幾分鐘到幾十分鐘。」
「明白了,我會注意的。對了,今天是星期幾?」
「星期日。您開始睡眠是從星期五的晚上。」
太好了,崇史想,這樣就可以避免無故缺勤了。
「他母親在哪裡?」醫生問護士。
「在外面。」護士答道,「一直在等。」
「既然這樣,在檢查前,最好讓她看一下健康的兒子。」說著,醫生朝崇史笑了。
走進病房的母親一看到崇史就哭了起來,說真怕他就這樣永遠地睡過去。聽到醫生說原因不明,她似乎認為會再次發生同樣情形,不安地皺起眉頭。
「先在家裡觀察一下吧。明天一早就跟公司聯繫,這樣就不會被當成無故缺勤了,對吧?」在回家的計程車中,母親說道。
「那樣也行,可也不能永遠都待在這兒。」
「但至少也得放鬆兩三天。崇史,你累了,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
崇史知道再怎麼爭辯,母親也不會改變主意,便沉默下來。
父親正在家裡等侯。聽完母親的敘述,他現出不滿的神情。「最好去一家更大的醫院看一下。」
「那就是這一帶最大的醫院了。」
「但他們什麼都沒弄清楚,這怎麼能讓人放心?」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眼看兩人就要爭吵起來,崇史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勸開。
儘管睡眠期間完全沒有補充營養,崇史卻沒感到肚子餓,但他還是花時間把母親做的簡餐吞了下去。
到了傍晚,崇史回到自己的房間,悄悄地收拾好行李,用繩子捆起來,慢慢地順著窗戶下的外牆放到后街上。然後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寫了封簡訊放在桌子上,說自己還有工作就先回去了,讓父母不要擔心。
當他提出想出去散散步的時候,父母果然反對。
「你今天就先好好待在家裡吧。」母親用乞求的口吻說道。
「大概是睡得太久了吧,身體到處都酸痛,我想稍微走走。沒事,我不會走遠的。」
「可是……」
「我頂多走到商店街。」
崇史丟下擔心的父母,走出家門,然後繞到後面撿起剛才放下的行李。當他來到通公交車的大街時,正好有一輛計程車路過,他毫不猶豫地抬起了手。
在駛向東京的「山神號」中,崇史打開包。裝有智彥那副破眼鏡的信封就放在最上面。他一面凝望,一面喝著在車廂內買的啤酒,啃著三明治。
喝光第二罐啤酒,崇史放倒椅背,悠然地靠著閉上眼睛,腦中立刻浮現出最後看到智彥時的情形。
智彥閉著眼睛,橫躺著一動不動。
耳邊仍回蕩著自己的聲音:是我殺了智彥。
他意識到,那既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覺,而是事實。
智彥死了,所以無論哪裡都找不到。
同時,崇史也想起自己一直對智彥懷有殺意。他曾經想,只要沒有了智彥就好了。對於當時自己心中的醜惡,他現在也能清晰地記起。
抵達東京時已過八點。崇史回到早稻田的住處,發現母親的聲音已錄進了答錄機中,讓他到達後和家裡說一聲。崇史消除錄音,並未給老家打電話。他拔下電話線,連衣服都沒換就橫卧在床上。儘管已睡了四十個小時,頭還是有點沉,或許是睡眠過度的影響。
剛過十二點,他出了房間。他不清楚現在是否仍有人在監視自己,但為謹慎起見,他故意多繞了幾條小路。途中,他多次回頭張望,沒發現被尾隨的跡象。
崇史徒步來到MAC。整棟建築靜悄悄的,因為是星期天的晚上,應該沒人在裡面工作。
崇史思考著進入的方法。只要把Vitec公司的工作證向守衛出示,再編個適當的理由,即使在這個時段通過大門也不是難事。但他不想選這個辦法,因為他來這裡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
最終,他爬上停在道路一邊的卡車車斗,翻過MAC的圍牆溜進院內。
進入大樓後,他沿樓梯來到智彥等人的研究室所在的樓層。走在空無一人的昏暗走廊里,他不禁想起去年秋天時也曾這麼溜進來,看到智彥等人搬運「棺材」的那一晚。
跟當時一樣,崇史再次來到智彥等人的研究室前。他擰了一下把手,門鎖著。這也跟上次一樣。
崇史抬頭望望門。為了緩和關門時的衝擊,門上安裝了減震器。他摸了摸上面,指尖碰到一樣用膠條固定的東西。確認之後,他鬆了口氣。記憶並沒有錯誤。
他剝下膠條,上面附著一把鑰匙。他把鑰匙插進鎖孔,往右一擰。鑰匙順暢地轉了一圈,接著響起咔嚓一聲。
崇史打開門,一進去便聞到一股灰塵味。他打開準備好的筆式手電筒,微弱的光圈照亮了前方的牆壁。
室內什麼都沒有。僅僅在數月之前,這裡還填滿了不鏽鋼架子、櫥櫃、辦公桌和各種器械,可這些全被運走了,連垃圾箱都沒有,一張紙都沒落下。
房間裡面還有一個門,崇史向前靠去。門的那端應該就是智彥等人的實驗室了。
門並未上鎖。或許也沒這必要吧,這個房間也空空如也。
崇史站在空房間中央,環視灰色的地板和牆壁。他記憶中的房間是被巨大的裝置佔據的。由於最初看到那些東西時的衝擊太大,所以他無法相信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