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堂邑城中的景象,觸目驚心。城中的士兵,多是王府投來的府兵,剩下是章家延攬而來的人馬,章 鳳桐的兩個兄弟在城中到處散布消息,稱朝廷在關外剛打了敗仗,元氣大傷,自己正有援軍趕到,叫所有人都必須以命護城,倘若日後打下皇城,個個封官進爵,倘在援軍到來之前被攻破,則必遭屠城,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大街小巷,時不時可見死於前些日內鬥時來不及處置亦無人處置的橫七豎八的士兵屍體,有些已經開始腐爛,就被堆到牆角,隨意覆蓋了些稻草或是破席。士兵彷彿已經多日沒有吃飽飯了,人人的眼睛都是紅的,交織了恐懼和困獸般歇斯底里的目光。空氣里,充斥著一股膿血的惡臭氣息。

昌樂王府如今已被蕭胤棠所佔。王府佔地廣闊,前庭後園,裝飾奢華,美貌侍女垂手而立,靜候聽命,門裡門外,猶如兩個世界。

嘉芙甫入內,便看見一道身著華服的女子身影站在門內,身體挺的異常筆直,直的近乎僵硬。

這女子便是章鳳桐。

數年不見,她的容貌變化極大。嘉芙印象中那張珠圓玉潤的臉不見了,她現在枯瘦如柴,二十多的女子,看起來猶如中年模樣,神情更是不復從前的從容和穩重,所有的陰沉和尖刻,都毫無保留地透漏在了她聳起的顴骨和暗沉的目光之中。

她便如此盯著嘉芙,兩道目光,從她進來後便投在了她的身上,一眨不眨,忽然,眼珠微微一動,又轉到了蕭胤棠的身上。

蕭胤棠彷彿根本沒有看到她,從她的身畔,直接入內,引嘉芙進去,推開了一扇門。

嘉芙慢慢摘下斗篷,轉過身,朝向了跟隨自己入內的蕭胤棠。

蕭胤棠沒有說話,只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眸光閃動,抬起腳步,朝她慢慢地走來。

嘉芙沒有後退,對上了他的目光:「蕭胤棠,倘若我沒猜錯,你這個時候要我來,無非就是為了以我挾我夫君。即便你能得償所願,你的父親將皇位傳給了你,你也還是忌憚我的夫君。我既來了,便不會憚死。一個活著的我和一個死了的我,哪個對你更有用處,你比我更清楚。」

蕭胤棠停在她的面前,和她對望了片刻,眸光漸斂:「你既知道,你還來?父皇那裡怎麼說?」

「他病倒,我出來時,他還未曾蘇醒——」

嘉芙盯著他的眼睛:「你怎知我在京中?倘十天內我未能趕到,難道你真不惜一切,要玉石俱焚?」

「猜你在宮中,又有何難?我的父皇,於萬壽之時,將一孩童抱上午門城樓,我豈不知那孩童是誰?所謂神女之後……」

他冷笑一聲。

「他是要將皇位傳給裴右安的兒子!那孩子既入了宮,料你也在近旁不遠。被逼到了如此地步,我如今還有何舍不出去的?我本貴為太子,我的父皇,偏心至此,裴右安更是害我至深,囚在高牆內的那些年裡,我日夜椎心泣血,生不如死!與其那般苟活一生,今日不如拚死一搏!」

「倘我不來,劉將軍攻破了城池,你又如何放出消息?天下又有何人會信你之言?」

「我實話告訴你吧,我知我父皇不會輕易答應的。這城池,我也是守不了多久的。我既放出了話,自便做好了周全準備。今日便是第十日了,我早安排好了人,倘你不來,抑或是傳出我的死訊,不出數日,各地宗室藩王,便會收到有關此事的消息!」

他的神色漸漸激動,雙顴泛出了興奮的紅暈:「那些宗室藩王,這些年裡,失地限權,個個都被我父皇逼的走投無路,如今倘叫他們得知,皇帝竟和天禧元後私通,裴右安竟是不倫之子,你料他們會如何反應?一個假蕭彧算的了什麼?到時候,恐怕處處都會是假蕭彧!我的父皇,只要他還在位一天,這天下就休想再得安寧!他便是死了,他和元皇后的醜事也將傳的天下人盡皆知!到了那時,我看裴右安還有何臉面苟活於世!」

他哈哈狂笑:「我死無妨,我要叫我的父皇和裴右安,生不如死!便是死了,他們也休想得到安寧!」

縱然在來之前,嘉芙已經料定,以她上輩子對蕭胤棠的了解,照他那種偏執的性子,那封信上的言辭,必定不會只是空洞恐嚇。

但當真的聽到如此之言從他口中說出,嘉芙心中的駭異,還是無法抑制。

她盯著面前這個近乎瘋狂的男子,後背冷汗直冒,心臟更是跳得幾乎就要蹦出了喉嚨。

「蕭胤棠,你怎知道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蕭胤棠停了笑,盯著嘉芙,唇邊漸漸露出了一種令嘉芙毛骨悚然的奇異的微笑:「阿芙,說實話,你今日肯來這裡,亦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這是在向我打探口風?你實在令我失望。你不知道,你這輩子,原本命定應該是我蕭胤棠的女人,我也本該是這天下的皇帝。但如今,你既來了,我便也不和你計較了……」

他凝視著她,目光竟漸漸變的溫柔無比,柔聲道:「阿芙,從今往後,你忘記裴右安,安心留在我的身邊,可好?」

嘉芙毛骨悚然,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過來。

從蕭胤棠開口,叫她第一聲「阿芙」起,那種似曾相識的口吻,便叫她回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她睜大眼睛,駭異地望著面前的這個男子。

原來他竟也和她一樣!

「阿芙,你不知道,上輩子你就是我蕭胤棠的人了。這輩子,倘若我還能做皇帝,你便是我的福星,我必履行我從前對你的承諾,這輩子,我一定要讓你做我的皇后,我會待你很好很好……」

他朝嘉芙伸出手,慢慢地走來。

嘉芙後退,不住地後退,終於退到了牆邊,再無路可退,忽冷冷道:「蕭胤棠,上輩子我被你所囚,無名無分,不見天日。你便是死於如今這場關外戰事,你受傷死去,還不放過我,要我隨你殉葬。殉葬便也罷了,你可知我最後如何死的?我還活著,卻被人釘入棺材!」

蕭胤棠一呆,停住了腳步,目中柔色頓時消失,面露驚駭。

「你不必如此驚訝。你記得前世之事,我亦記得。」

半晌,蕭胤棠才彷彿終於反應了過來,咬牙切齒:「那個賤婦,竟敢如此待你!待我脫困,我必為你報仇,絕不會放過她的!她從前如何對你,我便也如何還她!」

嘉芙搖了搖頭:「上輩子的事,我本早就不在意了。我只問你,裴右安最後死於素葉城,是不是你下的毒手?他死後,你登基為帝,次年,便遇到了如今關外這場戰事。你嫉妒他,即便在他死後,即便你是皇帝了,他的英明也依舊壓你一頭,你為了向你的大臣,也為了叫天下人知道,你不比他差,便御駕親征,上天卻也不幫,你死於這場戰事,可謂因果報應。」

「我至今記得,你在臨死之前,夢中尚懼怕他的英魂。上輩子如此,這輩子,看起來依然如此。我一個女子,既隻身來此,一切便是豁了出去,大不了一死而已。但蕭胤棠,你為男子,口口聲聲說要對我好,但除了威逼,你還做了什麼?」

蕭胤棠目光里露出摻雜著驚詫和狼狽的神色,神色漸漸涼了下去,一語不發。

蕭胤棠盯了嘉芙半晌,才冷冷道:「我本真龍天子,從前他就不是我的對手。這輩子他想贏我,也沒那麼容易!」

他說完,轉身出屋,鎖上了門。

天色漸漸黑了,是夜,有個女侍來服侍嘉芙,蕭胤棠自己未再露面,章鳳桐也不見人。

一晃數日過去,嘉芙被關在那間屋裡,外頭情況到底如何,也是絲毫不知。

這日深夜,嘉芙和衣躺在床上,閉目冥想,輾轉反側之時,忽聽外面隱隱傳來一陣異響,仿似有人在高聲呼喝,那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聽起來格外刺耳。

嘉芙從床上爬了下去,飛快奔到窗邊,透過被釘死的窗隙,看到王府大門方向,竟起了大片的火光。

又一陣此起彼伏的喧嚷聲,仿似有人正在強行朝里沖入。

嘉芙看了眼四周,拔下一支蠟燭,將那支銅座尖頭燭台捏在手中,柄端藏於袖裡,才剛藏好,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道上了鎖的門,竟被蕭胤棠一腳踹開,他神色陰沉,幾步入內,見嘉芙躲在牆角,上去將她一把拽住,帶著便朝後院方向疾步而去。

外頭的官軍還沒攻打進來,城中自己先便生了亂。這些日里,也不知是哪裡傳出的消息,城中到處流傳,說朝廷在關外大捷,正往這邊調來重兵,城中所謂的援軍之說,全是子虛烏有,城中人心惶惶,王府一撮吃不飽飯的府兵今夜糾合人馬,殺死了章鳳桐的一個兄弟,方才攻入王府,章鳳桐的另個兄弟,正領了自己的人在抵禦,局面一時失控。

蕭胤棠一語不發,強行拽著嘉芙往後院疾奔而去,穿過一扇垂花門,奔到一處假山之前,奮力推開,假山後赫然露出一扇門,蕭胤棠去推,卻推不開,低頭,借著月光,見那門上竟上了道鐵索。

蕭胤棠彷彿有些驚怒,立刻抬腳猛踹,只是那門牢固,一時竟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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