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執壺宮人面無人色,跪在一旁瑟瑟發抖,幾乎癱軟在地。

當章鳳桐從這個親信口中聽到自己今晚當眾做出的事、說出的話後,腦袋「嗡」的一響,眼前一黑,鼻孔里頃刻間便血流如注,滴滴答答,濺落在綉了一隻金鳳的宮裝胸前衣襟之上,黃的黃,紅的紅,血斑蔓延,分外慘烈。

她瞪大了眼睛,一雙眼珠子幾乎都要暴眶而出,揮手狠狠一記耳光,便如自己方才受過的那樣,扇到了那個宮人的臉上,宮人撲倒在地。

這遠遠不足解她心頭之恨,她恨的幾要生啖人肉,從頭上拔下一枚簪子,狠狠胡亂刺向宮人,口裡發出狂亂而憤怒的嗬嗬之聲。

「你這賤人!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竟害我至此!」

「噗噗噗」,那宮人脖頸,臉龐,迅速多出了幾個血洞,人蜷縮成一團,一邊抬手捂住臉孔,一邊哀聲尖叫:「太子妃饒命!奴婢怎敢害太子妃,奴婢記得清楚,太子妃杯里的酒是乾淨的——」

「還狡辯!我打死你!除了你,還會有誰知道?莫非你是故意就想害我?」

章鳳桐此刻並沒有飲下藥酒,卻面色慘白,雙目充血,頭髮散發,鼻嘴染血,模樣就和癲狂無二,只見她撲向那個宮人,繼續胡亂狠狠刺她胳膊,宮人發出慘厲尖叫,夜色中聽起來,分外得滲人。

「賤人!害我還不夠,想把李元貴的人引來不成?」

蕭胤棠怒火中燒,上去一腳就踹在章鳳桐的肩膀上,伴隨著輕微喀拉一聲,章鳳桐人飛撲出去數尺,倒在地上,那枚沾血的簪子也脫手飛了出去。

來自肩膀的劇痛,讓她神志似乎突然間又清醒過來,不過掙扎了數下,竟就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地爬到了蕭胤棠的邊上,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哭道:「太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知道這賤人連倒個酒都能出錯?我原本只想——」

她陡然停住,牙齒不住打著顫,發出清晰的「的的」之聲。

蕭胤棠反手又一個巴掌甩了過去,蹲下去,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咬牙切齒道:「你本是想讓甄氏喝下這酒當眾出醜?是也不是?你這個蛇蠍婦人!虧我想著今日過去,好替你章家人長個臉,你這賤人,瞞著我動我蕭胤棠的人不算,竟還惹出這禍事來!」

他猛地起身,抓起擱於案上的一柄長劍,拔劍指向章鳳桐,朝她逼了過去。

章鳳桐面無人色,在劍尖指向之下,一寸寸地往後挪移,終於被逼到了牆邊,再無路可退。

「太子,你不能這樣殺了我,殺了我,豈不是坐實了我說的那些話……」

章鳳桐哀聲泣道。

蕭胤棠停住腳步,劍尖沒再向前,卻也沒再後退,凝固在半空。

原本英俊的面龐,五官已然微微扭曲,死死地盯著牆邊的章鳳桐,目光閃爍不定,片刻後,慢慢地收了劍,冷冷道:「賤人!我的人這會兒守著宮門,父皇還不知道這事兒,我現在就和你的那個爹去父皇面前請罪,你腦子要是清醒了,到了父皇面前,該怎麼說,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章鳳桐整個人斜掛在牆邊似的,一動不動。

蕭胤棠再不看她一眼,轉身便走。

「太子!」

就在他快出去之前,章鳳桐喚了一聲,人靠著牆,慢慢地站了起來,兩隻眼睛猶如銅錢,側旁燭火映照,裡面放出幽幽慘光。

「為今之計,只有一法,或許還能在父皇面前有所迴旋,我這就去求皇后娘娘。」

她說了自己的法子,聲音不住地發顫。

「甄氏之事也就罷了,你殺了曹氏,若此事被認定了,即便曹家人不敢追究,言官必也不會放過彈劾,到時就算父皇有心要將此事揭過,也要有個交代的由頭……」

蕭胤棠眯了眯眼:「你是在威脅我?」

章鳳桐忍住肩膀疼痛,跪了下去:「太子,此事確是因我而起,我如何無關緊要,便是父皇賜我死罪,也是罪有應得。只是你我如今是一根線上的蚱蜢,洗脫了我,才是洗脫太子你自己,這道理,太子應當比我更明白。」

蕭胤棠用憎惡目光,掠過她宛若厲鬼般的一張青白面孔,冷冷道:「還不快去?」

章鳳桐應了聲是,蕭胤棠邁步,走了一步,又停住,轉身道:「賤婦,這回若僥倖過關,你給我記住,你要是再敢妄動甄氏,她便是少了一根頭髮,我也絕不會輕饒於你!」

章鳳桐面色青白交加,人軟倒在地,蕭胤棠早已經大步而去,她的親信宮人這才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看了眼狀若厲鬼渾身濕漉漉的章鳳桐,又用畏懼目光,投向還在地上掙扎呻吟的那個宮人。

「都是死人嗎?還不扶我起來?」

章鳳桐厲聲喝了一句,才提氣,覺肩臂劇痛,這才醒悟,方才應是被他給踹斷了骨,強行忍住疼痛,扭曲著臉,被人慢慢扶住,命速速梳頭更衣,經過地上那宮人身邊時,朝一個太監做了個眼色。

太監會意,上去捂住那宮人的嘴,像拖死狗一樣地將人給拖到了陰暗角落。起先還有斷斷續續嗚哇掙扎聲傳出,很快,這聲音便輕了下去,最終歸於沉寂。

……

蕭列登基以來,卷不輟手,事必躬親,昨日又因地方旱災急需賑災撥款的奏報,連夜召戶部堂官議事,深更未眠,今日連軸上朝,幾本重要些的奏摺,晚間召裴右安和吏部何工朴、張時雍等人商議勾批之後,倍感疲倦,便睡在了便殿,甫入夢,被李元貴喚醒,得知太子妃在今夜為母慶壽的宴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竟酒醉發癲,舉止失儀,吃了一驚,隨即皺眉道:「怎會如此?罷了,叫她下回禁飲酒便是!」

李元貴道:「萬歲爺,若只這樣,怎敢驚擾到萬歲爺面前?實在是太子妃說了些話,恐要惹出軒然大波,太子和章老恐萬歲降罪,這會兒人都來了,就跪在殿外,懇請萬歲恕罪。」

「說了何話?」

李元貴小心將話複述了一遍。

蕭列僵住,猛地將崔銀水方才遞來的腰帶擲摔在地,怒道:「豈有此理!竟會有這樣的事!」也不知他怒的是太子妃口出亂言,還是她說出來的那些事。

李元貴慌忙將腰帶捧起,見上頭鑲嵌的一塊寶玉已然碎裂,示意崔銀水換一條來,自己躬身道:「是,是,想來只是太子妃醉酒亂語,只是當時人太多了,瞞是瞞不下去的,故太子和章老都來向萬歲請罪。」

蕭列怒道:「說都說了,來向我請罪又有何用?」

李元貴遲疑了下:「那奴婢去傳話,讓他們退下?」

蕭列起先不語,忽道:「叫太子進來,讓章老回去。」

李元貴應是,急忙出去傳話。片刻後,蕭胤棠快步入內,神色惶恐,跪下去便叩頭不止,道:「父皇,太子妃酒後失德,竟滿口胡言亂語,兒臣殃及池魚,感慨憤怒之餘,更是慚愧,愧對父皇平日諄諄教誨,懇請父皇責罰!」

蕭列盯了他一眼:「你媳婦說你掐死曹氏,可是真的?」

「醉酒亂語,怎會是真?那曹氏跟我多年,與我感情甚篤,平日也無錯處,我為何要殺她?便真的黑了良心,也斷不會送掉她的性命!當時王太醫也在,親自為她診的病情,父皇若是不信,可召王太醫來詢問!」

蕭列哼了一聲,冷冷道:「朕信你容易,只是你叫朝臣言官也能信你?」

「父皇!外頭那些人不信也就罷了,若連父皇也不信兒臣,兒臣快要冤死了!」

「住口!」

蕭列勃然大怒,操起案上一本奏摺,朝他劈頭蓋臉擲了過來。

「你若不愧屋漏,她便是爛醉如泥,如何能憑空編出這樣的話來誹謗於你?」

「父皇!兒臣確實有罪。事情既到了這地步,兒臣也不怕說了。兒臣從前被甄氏救過,確實對她動過心意,這兒臣認,只是後來,甄氏被父皇做主嫁了右安,兒臣視他一向為兄長,便就此斷了念頭,再無半點不當有的非分想法。只是這個章氏,看似豁達大度,實則最是小雞肚腸。她本就不滿兒臣冷落於她,見兒臣與曹氏相和,又知兒臣從前曾有意於甄氏,心底妒恨不已。平常自然不會外露,今夜醉酒,心魔失控,想是在她心底,恨不得兒臣身敗名裂,故胡言亂語發作出來,請父皇明察!亦可叫她起來,一問便知!」

蕭胤棠說完,不住叩頭。

蕭列冷眼看著他。

便在此刻,李元貴的聲音從外傳來:「皇后娘娘到!太子妃到!」

蕭列抬起頭,見周氏匆匆入內,身後跟著臉色憔悴的章鳳桐,兩人入內,章鳳桐跪在了蕭胤棠的邊上,周氏卻神色激動,道:「皇上!不得了了!這後宮要亂了天了!有件事情,妾是不得不說了!太子大婚之前,妾便得了密告,說那曹氏因嫉妒太子妃,於宮外尋了方士,暗中對太子妃施展巫蠱之術,能讓人失了心瘋,做出妄誕之舉。全怪妾疏忽,當時並不相信,想著曹氏平日看著老老實實,怎會做出這種事情,想是哪裡得罪了人,被誣告了到了妾的面前,當時便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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