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直到此刻,嘉芙才頓悟了,上輩子梁貴妃的遭遇,或許主謀並不是那個畏罪自盡的朱妃,極有可能,就是此刻對面這個正含笑望著自己的雍容女人。

她杯中的這杯酒,酒液金黃,端起來微微晃動,宛若里有碎金浮動,和身畔秦國公夫人的那杯,看起來一模一樣。

不知章鳳桐獨留給自己的這杯酒里,到底下了什麼葯。不管是什麼,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喝下去。

身畔秦國公夫人等都隨了章鳳桐起身敬祝,余桌女賓紛紛跟隨,嘉芙也緩緩站了起來,望著章鳳桐,端起酒盞,看準她喝酒,視線離開自己的那短暫一刻,將酒杯也送到嘴邊,手腕微彎,借著大袖遮掩,一杯酒水便沿著她的手臂和袖管,全部倒了進去。

雖是夏季,衣衫料子沒冬服那樣厚重,但這種場合穿的衣裳,里外至少三層,必不可少,酒水流入,迅速就被裡層和中衣給吸滲走了,外衣碧色,袖管下便是略有滲出,嘉芙放下了胳膊,便遮的嚴嚴實實,邊上的人也毫無察覺。

一飲過後,章鳳桐望了眼嘉芙面前空盞,笑了一笑,落座,至此,壽筵才正式開始。

嘉芙不動聲色,和身畔的秦國公夫人低聲說著閑話。不時有女賓來這裡單獨拜見章鳳桐,嘉芙留意到,章鳳桐百忙之餘,時不時總會瞥一眼自己的方向。她裝作毫無察覺。

漸漸地,章鳳桐似乎有些沉不住氣了,打發走了一位前來奉承的夫人,朝身後那個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會意,再次過來,端起酒壺,如法炮製,如第一次那樣,再次為一桌人倒酒,輪到嘉芙杯中之時,依舊是上次的手法,被嘉芙悉數收入眼底。

這個女人,實是逼人太甚,一杯還不算,應是以為藥性不夠,竟如法炮製,要自己再喝下第二杯酒。

嘉芙心中怒氣,漸漸翻湧勃發,見章鳳桐端起酒杯,又替她母親祝酒,同桌之人紛紛同祝之時,她也跟著端起了酒杯,卻又放下,裝出頭暈的樣子,扶住了額。

身旁秦國公夫人覺嘉芙有異,忙發問。

嘉芙慢慢睜開眼睛,歉然道:「方才忽感到腹中火燒,又些許目眩,人好似頭暈……」

秦國公夫人關切道:「你平日可會吃酒?」

嘉芙彷彿頭暈的厲害,雙手捂了捂臉,搖頭:「極少……」

秦國公夫人笑了:「這就是了,想是你有些醉了。我常吃酒,方才一吃就知道,這酒確屬精釀,比我平常吃的要醇烈,看來你是沾不得酒。」

嘉芙歉然一笑,看向章鳳桐道:「我怕我再喝下去,當場失禮,惹大傢伙笑話便不好了,不如以茶代酒,同祝夫人誕辰……」

桌上有現成的茶壺,嘉芙自己提了,轉頭向侍立在後的丫頭要了個新杯,自己往裡注茶,手卻發軟,竟拿不住茶壺,一下滑手而出。

秦國公夫人笑道:「真是醉了!來,來,我給你倒,你趕緊喝茶,好醒醒酒。」

章鳳桐注視了嘉芙片刻,忽笑了,道:「裴夫人看來確是不會吃酒,才一杯下去,便成這樣了。也不好叫你醉倒,以茶代酒也是一樣,你且多吃些菜,等緩過去,想必等下就好。」說著舉起手中酒杯,和眾人正要飲酒下腹,壽堂外忽進來一個小太監,拖長聲音宣道:「萬歲爺命人送來壽匾一面,壽桃兩隻,跪迎。」

全場原本歡聲笑語,忽聽宮使到了,立刻安靜下來,章夫人正蝴蝶似的滿場遊走勸客盡樂,此刻喜出望外,忙領了人迎了出去。

章鳳桐也放下手中酒杯,起身匆匆往堂門而去,壽堂里的女賓,連同所有侍立在旁的丫頭婆子媳婦,無不嘩啦啦地跟著同迎了而出。

一桌之人,頃刻間走光,只剩嘉芙一人被落在了後。

嘉芙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這杯酒,再瞥一眼章鳳桐位上那盞剛端起來沒喝又被放下的酒,心跳的厲害,端起來飛快繞桌而過,順手就換了酒杯,定了定神,這才匆匆跟了上去,和眾人一道,下跪迎接。

被派來的太監是崔銀水,笑容滿面入內,宣了旨意後,幾個小太監抬入壽匾和壽桃,放在壽桌之上,猶如滿堂增輝,章鳳桐和章夫人這才領著眾人起身。章夫人向崔銀水道辛苦,留他吃酒,崔銀水擺了擺手,朝章夫人恭賀了幾句,帶著小太監便走了。

章夫人送人歸來,賓客們已再次紛紛歸坐,比起方才,氣氛更是熱烈,章夫人不必說了,得意萬分,章鳳桐聽著同桌夫人們的恭維之辭,目中也是含笑,端起酒杯。夫人們紛紛相隨。

嘉芙看著章鳳桐將那杯酒喝了下去,端起茶,自己也慢慢地喝了一口。

壽筵繼續,這時一陣鑼鼓蹡蹡聲起,連著壽堂出去,隔了一片水池,對面那座搭出來的戲台之上也開始唱戲了,唱的是五女拜壽。

嘉芙始終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但除此,並無別的不妥。

章鳳桐一邊和坐她近旁的夫人們說著笑,一邊不時看她一眼。

嘉芙知她此刻必定困惑萬分,裝作被戲吸引了,和身畔的國公夫人看著戲台方向,聽著戲,低聲敘話。

「太子爺到——」

戲台上大戲唱的正酣,一太監又入內,高聲宣道。

壽堂里的氣氛,徹底被推到了今夜高潮。

章夫人大喜過望,飛快扭頭,看向自己的女兒。章鳳桐起先仿似有些難以置信的樣子,呆了一呆,隨即面露喜色,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和方才一樣,滿堂之人,又紛紛起來跟去相迎。等身穿明黃色太子袍的蕭胤棠現身在壽堂門口,滿堂女賓,見禮的見禮,下拜的下拜,台上戲子們也停下了戲,跪在戲台之上。

蕭胤棠笑容滿面,兩道目光掃了眼堂中之人,迅速便看到了嘉芙站在秦國公夫人身後的嘉芙,目光落她身上,微微定了一定,隨即道:「免禮。我來是為岳母賀一聲壽而已,不必拘禮。」

從前還在武定時,章夫人就心知,自己女兒並不得蕭胤棠的歡心,今晚她過生日,根本沒想過太子會親自過來賀壽,怕女兒為難,也沒在她面前提過半句這個想頭,萬萬沒有想到,太子竟如此給足面子,如何不喜笑顏開?

不等蕭胤棠向自己行禮完畢,忙上前,親熱攙扶起來。

章鳳桐的父親和幾個兄長也聞訊趕來,因此間都是女賓,不便久留,蕭胤棠向岳母賀壽完畢,便被請去別堂另坐。有意無意,目光又掃了眼嘉芙,這才離去。

先是皇帝賜下壽匾壽桃,再是太子親自過來賀壽,夫人們再次落座之後,對著章鳳桐,恭維更是不斷。

章鳳桐起先自然也笑容滿面,漸漸地,臉色卻彷彿有些不對,面龐泛紅,仿似頭暈,往側旁靠了靠,自己扶住額頭。

坐她身側的是朱國公的母親,見狀,忙扶了扶。

同桌的夫人們,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停了說話。那宮人也覺察到太子妃的異常,忙將章夫人叫來。

章夫人撇下賓客匆匆過來,見女兒面色潮紅,雙目定定望著前方,坐那裡一動不動,仿似醉了酒的樣子,吃了一驚,忙上來扶住,低聲道:「鳳桐,你怎的了?」

章鳳桐充耳未聞,忽的轉頭,雙目盯著戲台的方向。

戲台上正在演著寒門子鄒應龍中狀元,對糟糠妻三春不離不棄的深情告白。章鳳桐死死盯了片刻。雙目越睜越大,目光愈發迷亂,突然竟呵呵冷笑出聲。

章夫人終於覺察到女兒不對,急忙叫了人,要扶她先回房,卻不料章鳳桐忽的一把推開了她。因沒有防備,後退了幾步,險些摔倒。

「停下,都給我停下!你們這些戲子,都在胡亂唱著何物誆騙世人?世上又何來深情郎君?全是騙人!」

章鳳桐一把推開了章夫人,轉頭就沖著戲台上唱著戲的戲子們高聲嚷道,聲音里滿是厭惡。

戲子們唱的正深情投入,忽見太子妃大發雷霆指責自己,全被嚇住,倉促間停下,慌忙下跪。

整個壽堂頃刻間安靜了下來,全部人都轉過頭,看著突然狀若醉酒發癲的章鳳桐,驚疑不定。

章夫人大驚失色,不知女兒怎突然如此失態,慌忙再次上前,附耳低聲道:「鳳桐!你怎的了?快醒醒!」

章鳳桐雙目泛紅,轉頭望著章夫人,盯著她看了半晌,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哽咽道:「娘,我心裡苦,你不知道嗎?」

章夫人心知女兒應是醉的不知人事了,轉頭,見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忍住羞怒,勉強笑道:「太子妃應是吃醉了酒,失禮了,我先送她去歇息……」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架住章鳳桐,急忙要帶她出去。

章鳳桐奮力掙扎,尖叫不停,不讓人碰自己,「嘩啦」一聲,寬大宮衣袖子卷的桌上幾隻碗碟,連同那隻酒壺,一併掉落在地,碎成了一片,只見她咬牙切齒,盯著身畔那個被嚇呆了的朱國公的母親,突然伸出手,竟掐住了她脖子,一邊掐著她腦袋使勁晃,一邊大笑:「曹氏,你早就該死了!你以為你爬了幾次太子的床,太子就是喜歡你了?竟敢在我面前無禮!你這個蠢貨,我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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