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隔兩日,裴右安帶著嘉芙入了武定城,將她安置在自己的住處後,換了身衣裳,去往王府。

雲中王蕭列獨自在書房裡,站在一張懸於牆上的碩大地圖之前,已經站了有些時候,背影一動不動。

這張地圖,平日被秘密卷藏在牆後,閱時展開,蕭列聽門外傳報,說裴右安求見,也沒將地圖藏起,只拉了幕布,便命人傳見。

裴右安快步入內,向蕭列見禮。

蕭列早已年過四旬,但容貌依舊儀偉,年輕之時的英俊,可見一斑,打量了下他,目光欣喜之色,笑道:「回來了就好。你這趟出去,一晃數月,我甚是挂念。怎樣,你祖母身體可好?一切可都順利?」

說起裴右安和雲中王蕭列的淵源,還要回溯到多年之前,當時少年裴右安離開京城之後,便回了他父親衛國公生前曾戍守的關外,曾經光風霽月的大公子如同變了個人,終日沉默寡言,每戰必以敢死騎兵的身份沖在最前,一次受傷失蹤,於冰天雪地中瀕死之時,被雲中王找到,將他秘密帶去雲南,或許裴右安命不該絕,經過悉心照料,最後竟轉危為安,活了下來,雲中王對裴右安從此也就有了救命之恩,此後少帝失蹤,順安王當政,那幾年間,西南邊境時不太平,衝突不斷,裴右安慢慢便留了下來,助蕭列安定西南,他處事公允,法度嚴明,又能因地制宜因人而異,多次巧妙轉圜,化解夷族矛盾,西南各族對他十分敬服,有事非他莫屬,蕭列對他更是器重,凡遇疑難軍政之事,往往問策於他。去年底,裴右安因思念祖母,向蕭列告假過後,回往多年未曾踏足的京城,一去數月,現在才回。蕭列對裴老夫人也極敬重,見裴右安終於回來,心裡歡喜,便問了幾聲。

裴右安道:「雖多年未見,所幸祖母一切安好。」

蕭列嘆息:「我幼年喪母,難免有憾,小時還在京中之時,有幸得過老夫人的垂愛,至今感念在心,可惜我如今諸多羈絆,不得自由之身,否則也該親自過去,為她老人家賀壽道安。」

「右安代祖母謝過王爺。」

兩人又敘了幾句閑話,蕭列神色轉為凝重,負手在書房裡踱步片刻,忽轉頭,望向裴右安,道:「如今順安王鳩佔鵲巢,對我又磨刀霍霍,右安,你也知道的,這些年我一直在尋訪少帝的下落,若少帝在世,我必復擁他歸位,可惜一直無所獲,少帝生死未明。我知你對他也是放不下的,你可有新的消息?」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裴右安神色不動,只道:「不瞞王爺,趁著這次出了雲南,見過祖母后,我也特意去往可能有少帝下落的泉州一帶暗中查訪過,遇錦衣衛與金面龍王起了衝突,可惜並沒得到少帝的消息,因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只能無功而返。」

蕭列微微皺眉:「這個金面龍王,到底什麼來頭?為何會與錦衣衛衝突?」

「我亦不十分清楚,但從金面龍王行事來看,似與順安王作對,順安王要除去他,也是理所當然。」

蕭列沉吟片刻,點頭:「罷了,所謂事在人為,但也要看老天給不給那幾分運氣了。你剛回來,想必辛苦,這幾天好好休息,哪裡也不要去了,自己身體最是要緊,要多加照顧。」

裴右安微微笑道:「多些王爺關愛,右安記住了。」

蕭列注視了他片刻,頷首道:「去吧,記住,有事儘管來找我。你也知道,我與你父親當年有發小之誼,我一向將你視若子侄,往後我這裡,需要你的地方還很多。」

「王爺當年於我有救命之恩,這些年蒙王爺不棄,能為王爺分憂,是右安之幸。」

裴右安向蕭列恭敬地行禮,「右安先告退了。」

他轉身,快出書房時,蕭列忽將他叫住,又道:「右安,你二十有三吧?胤棠比你小,雖也未成親,但早有婚約,只等章家女兒過孝期便可成婚,你也該成個家了,身邊好有人照料。你可有了心儀之人?若有,我替你操辦,若無,我可為你留意。」

「多謝王爺。身還未立,何以成家,右安尚無心於此事,不敢有勞王爺。」

蕭列目送他離開,唇邊笑意漸漸消失,踱步到窗前,雙手負後,目光眺向北方,出神了許久,忽喃喃嘆了一聲:「阿璟,你看到了嗎,一晃眼,我鬢生白髮,他都這麼大了……」

……

裴右安出了雲中王的書房,往王府大門走去。

蕭胤棠站在路邊一道亭階之上,陽光照在他身上所穿的世子爵服的金絲綉線之上,一片絢爛。

裴右安繼續朝前走去,到了近前,朝蕭胤棠微微頷首,叫了一聲「世子」,蕭胤棠面露笑容,走來道:「聽說你回了,咱們也有些時候沒見面了,我正想去尋你,沒想到你自己來了,怎樣,一路可都順利?」

裴右安笑道:「有勞世子掛心,還算順當。」

蕭胤棠亦笑:「順當就好。不瞞你說,前些時候我也出去了一趟,雖無功而返,但也略有收穫……你莫笑話,是在我遇險之時,得了一女子的相助,我對那女子,可謂一見傾心。」

裴右安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好事,我為何笑話?恭喜世子了。」

蕭胤棠似笑非笑,盯著裴右安:「那個女子半道被人奪走了。奪我所愛之人,恰又是我的一位友人。我實在是為難,右安,你有多智之名,倘若是你,你會如何處置?」

裴右安注視著蕭胤棠,道:「世子既問了我,那我就直言了。不瞞世子,前兩日我路過澂江府,夜間投宿驛舍,倒確實做了一件半道奪人所愛的事。那女子是我的表妹,泉州人氏,清白好人家的一個女兒,機緣巧合之下,被貴人相中了,這原本是她的福分,為妻,大福,為妾,也不算太過委屈,偏偏那貴人舍媒聘之禮,竟派人直接將她從泉州擄來雲南。禮記雲,聘為妻,奔者為妾,父母國人皆賤之,恕我直言,若那貴人得逞,我表妹恐怕連這妾也不如。是可忍孰不可忍。貴人打算將我表妹置於何地?可曾想過,自己逞了一時快意,她家人不知愛女消息,又該當如何焦慮?故我大煞風景,壞人好事。我也請教世子一句,我如此截人,該是不該?」

蕭胤棠臉色漸漸陰沉。

裴右安微微一笑:「那夜我曾對那刁奴講,表妹如我親妹,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世子設身處地,倘若有人如此對待世子之妹,世子難道無動於衷?我裴右安願意成人之美,但絕不容旁人如此褻瀆我這個表妹,哪怕那人身份再貴,地位再高。世子以為如何?」

蕭胤棠不語。

裴右安向他拱了拱手:「我先告退。」

「右安留步!」蕭胤棠忽道,快步追了上來。

裴右安停下腳步。

蕭胤棠在道旁來回踱了片刻,道:「聽了右安你這一番話,我猶如醍醐灌頂,極是後悔。我想你也知道了,將你甄家表妹從泉州接到這裡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先前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委屈了她。你也知道,我身份受限,不能出雲南一步。她卻居於泉州,一西一東,且我和她相會之時,正好又逢泉州生亂,這種時候,我怎能派人登門表明身份前去說親?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延緩些時日,但你也知道,我父王受朝廷猜忌由來已久,我若等待,不知還要等到何年何月,甄家又怎會將女兒長留在家?思前想後,實在是對她傾慕至極,這才用了非常手段。怪我太過心急了。你方才的責備,句句在理!是我有錯在先,盼得寬宥。」

裴右安注視著他,神色終於放緩,道:「世子知先前所為不當便好。既如此,我便擇日將她送回泉州。望世子勿再擾她安寧。」

「不可!」蕭胤棠立刻道。

「至少現在不行。」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裴右安看向他。

「你勿誤會。你也知道,朝廷派來的那個馬大人,正要抓我父親的錯處,雲中王府岌岌可危,隨時會遭發難。她知道我曾去泉州,如今更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回去之後,萬一被人獲悉她和我有牽涉,不但於我父親是件禍事,於她更是不利。並非我不信她,而是人有身不由己之時,這既是為王府考慮,也是為了她的安全,干係重大,故不得不謹慎考慮。」

裴右安沉吟了片刻,緩緩道:「世子的顧慮,也不算空憂。我會考慮合適時機送她回去。」

蕭胤棠點頭,神色誠懇:「右安,你是她的兄長,我也一向視你如兄,這事既然最後到了你的面前,我便直說了。我對她一見傾心,此生若能得她相伴,死而無憾。先前確實是我冒犯太過,讓她受了驚嚇,可否容我見她一面,為我的錯處向她賠罪?無論打我罵我,我都甘心領受!」

裴右安望著蕭胤棠,眼前卻浮出那夜那女孩兒衣衫不整衝過來死命抱住自己不肯撒手的一幕,又想到她整個人被自己的衣裳裹住,乖乖坐著,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模樣,心裡慢慢地湧出一絲怪異之感。

「也好,我回去了,代你轉達。」

他頓了一下,說道。

……

裴右安的住處從前是一個當地土司的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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