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瓊恩(七)

整整七天昏昏沉沉的大雪之後,太陽終於在接近午時破雲而出。有的地方雪堆得比人還高,好歹道路在事務官們的整日清掃下,還算通暢。長城反射日光,每條裂縫和罅隙都閃著淡藍光芒。

瓊恩·雪諾站在七百尺高的絕頂,俯視鬼影森林。北風卷過腳下的樹林,將樹冠上輕薄的冰晶紛紛吹落,猶如展開一面面冰旗。除此之外一片沉寂,了無生機。但他並不能完全放心。他怕的不是活物。即便如此……

雲開日現,風雪已停。再趕上這麼好的機會得等一月,甚至一季。「讓伊梅特集合新兵。」他吩咐「憂鬱的」艾迪,「準備護衛隊,十名裝備龍晶武器的遊騎兵。我希望他們一小時內啟程。」

「是,大人。誰來指揮?」

「我親自來。」

艾迪的嘴往下撇得比往常更厲害。「有人會說司令大人安全暖和地待在長城後面更好——不是我說的啊,但有人會這麼說。」

瓊恩笑了。「最好別當我面說。」

一陣疾風吹把艾迪的斗篷吹得呼呼作響。「還是下去吧,大人。這風想把我們推下去,可我還沒學會飛啊。」

他們乘鐵籠返回地面。狂風呼嘯,宛如小時候老奶媽故事裡冰龍的吐息。沉重的鐵籠搖搖晃晃,好幾次擦上長城,刮下細小晶瑩的冰晶,在陽光中閃耀飛舞,好似破碎的玻璃。

玻璃,瓊恩沉思,或許有用。黑城堡需要臨冬城的玻璃花園,那樣在深冬也可種菜。最好的玻璃產自密爾,但純凈的整幅玻璃價錢等重於香料,綠玻璃和黃玻璃又不頂用。說來說去還是錢。只要有足夠的金子,我們就能把吹玻璃的學徒和熟練玻璃工從密爾請到北境,以自由為代價讓他們傳授技術。這樣做行得通。只要有金子。可惜我們一貧如洗。

長城腳下,白靈在雪堆里打滾。大個兒冰原狼似乎很喜歡新雪。他看到瓊恩,便跳起來,抖掉殘雪。「憂鬱的」艾迪說:「他和您同去?」

「是的。」

「他是匹聰明的狼。我呢?」

「你不用去。」

「您是位明智的領導。白靈是更好的選擇,我可沒利齒來撕咬野人。」

「若諸神保佑,我們不會碰上野人。我騎那匹灰色閹馬。」消息在黑城堡里傳得飛快。波文·馬爾錫踏著重重的步子來馬廄見瓊恩時,艾迪還在為灰馬備鞍。「大人,我希望您慎重考慮,新人可以輕鬆地在聖堂宣誓。」

「聖堂是新神的家,而舊神居住在森林裡。尊崇舊神的人得在魚梁木下發誓。你跟我一樣清楚。」

「紗丁來自舊鎮,艾隆和艾蒙克來自西境。他們不屬於舊神。」

「我沒有強迫大家信仰什麼神,大家可以自由選擇七神,抑或紅袍女的光之王。既然他們選擇了樹,就得接受相應的考驗。」

「哭泣者可能還在外面候著呢。」

「即便下雪,去小樹林也不到兩小時騎程。我們半夜前就能回來。」

「這太久了,不明智。」

「是不明智,」瓊恩說,「但很必要。這些人要把生命獻給守夜人,加入延續數千年不動搖的兄弟會。誓言重要,傳統也重要,是它們將我們凝聚在一起,無論尊貴低賤,年幼老邁,卑鄙高尚。它們讓我們做兄弟。」他拍拍馬爾錫的肩膀,「我保證,我們會回來。」

「是啊,大人。」總務長說,「但回來的是活人,還是挖出眼睛插在槍上的首級呢?您回來時已是黑夜,有些地方的積雪有齊腰深。我知道您帶的都是老手,這敢情好,但黑傑克布爾威也熟悉這片森林,您叔叔班楊·史塔克也——」

「我有他們沒有的東西。」瓊恩轉過頭,打個呼哨。「白靈,過來。」冰原狼抖掉背上的雪,小跑到瓊恩身旁。遊騎兵們為他讓路,一匹母馬嘶鳴起來,向外躲避,羅里使勁拽韁繩才控制住。

「長城是你的了,波文大人。」他拽著馬韁,牽馬走向大門,通過蜿蜒狹窄的冰隧道。

冰牆之外,高大的樹木安靜佇立,滿目銀裝素裹。遊騎兵和新兵們整隊時,白靈一直在瓊恩的馬旁繞來繞去,停下來不斷嗅嗔探,吐息在空氣中凝成白霜。「怎麼了?」瓊恩問,「有人?」他目力所及的森林空無一人,但他實在看不了多遠。

白靈沖向森林,從兩株披著厚厚白斗篷的松樹間鑽過,消失在一片白雪中。他想打獵,但獵什麼呢?瓊恩不像擔心自己的隊伍那樣擔心冰原狼。白林里的白狼,靜如影,野人發現不了他。他也不用找,白靈想回來自會回來,急也沒用。

於是瓊恩輕踢馬腹,率領大家進發,他們胯下矮種馬的蹄子踏碎地表的冰層,陷入下面的軟雪中。他們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入森林,長城在身後慢慢縮小。

士卒松和哨兵樹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冰柱從闊葉木光禿禿的褐色枝幹上垂下。儘管去白木林的小路早被踩了出來,瓊恩還是派大麥湯姆前去偵查,大里德爾和長鎮的盧克也鑽入森林,分頭去東西兩面,擔任隊伍側翼的警戒斥候。這三個都是老到的遊騎兵,裝備了鐵刃和龍晶,馬鞍上掛著號角,需要時可以求助。

其他遊騎兵也是好樣的。至少打起仗來是好樣的,個個忠誠。他們來長城之前做過什麼瓊恩不想探究,很多人的經歷無疑跟他們身上的斗篷一樣黑;但在這裡,他們全是可以託付後背的兄弟。凜冽的寒風撕扯著兜帽,有人用圍巾遮臉,但瓊恩仍能認出他們,每個名字都銘記在心。他們是他的部下,他的兄弟。

還有六個人騎馬跟隨——有老有少,有高壯也有瘦弱的,有老手也有菜鳥。六個即將發下誓言的人。馬兒在鼴鼠村出生長大,艾隆和艾蒙克是仙女島人,紗丁來自維斯特洛另一頭的舊鎮的妓院,這四個都是男孩。皮革和賈克斯是成年人,四十好幾了,他們從前就生活在鬼影森林,已有了子孫後代。瓊恩·雪諾去鼴鼠村動員那天帶回六十三個野人,到目前為止,只有他倆願意披上黑衣。埃恩·伊梅特認為他們準備好了,或者說「再怎麼準備也就這樣了」。他和瓊恩及波文·馬爾錫一起挨個考量,為他們分配合適的職業:皮革、賈可斯與艾蒙當遊騎兵,馬兒做工匠,艾隆與紗丁為事務官。現在,發下誓言的時刻到了。

埃恩·伊梅特騎在隊列前端,他胯下的馬是瓊恩畢生所見最丑的,除開蹄子就是長毛。「據說昨晚婊子塔出了點亂子。」教頭道。

「是哈丁塔。」從鼴鼠村跟他回來的六十三個野人里,有十九個女人或女孩。瓊恩把她們安置在他初到長城時住的那座廢塔中。她們中有十二名矛婦,完全能保護自己和女孩們,阻止黑衣人可能的騷擾。被攔在門外的黑衣弟兄給哈丁塔改了個淫穢的新名字,這種玩笑瓊恩決不容忍。「三個愚蠢的醉漢把哈丁塔當成了妓院,僅此而已。他們被打入冰牢,懺悔過錯。」

埃恩·伊梅特扮個鬼臉。「人是人,誓言是誓言,而言語就像風。你應該派人守衛那些女人。」

「那誰來守衛那些守衛呢?」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耶哥蕊特是他的老師,而他學到了這個教訓。如果連他都不能守住誓言,怎能強求弟兄們?但覬覦女野人太危險了。男人要麼佔有女人,要麼得到匕首,耶哥蕊特曾告訴他,,兩者必得其一。波文·馬爾錫並非全錯,哈丁塔現在一點就著。「我打算再開放三座堡壘,」瓊恩說,「深湖居、黑貂廳和長車樓。這些堡壘由自由民駐守,我只安排指揮官領導。其中長車樓除了指揮官和總務官,全是女人。」他知道沒法徹底禁止見不得人的勾當,但距離至少會增加難度。

「哪個可憐傻瓜去當這差?」

「此刻跟我並轡而行的人。」

埃恩·伊梅特臉上閃過興奮和驚恐混合的神情,彷彿比見了一袋黃金還刺激。「大人,我怎麼得罪你的,讓您如此恨我?」

瓊恩哈哈大笑。「別怕,你並不孤單,我打算讓艾迪去做你的副手和事務官。」

「矛婦們得高興壞了。不過說實話,你應當派那個馬格拿去管一座城。」

瓊恩笑容隱去。「我不敢信任他,恐怕賽貢仍把父親的死歸咎於我。更糟的是,他生來接受的訓練是怎樣發號施令,而非聽別人指手畫腳。不要把瑟恩人和自由民混為一談,有人跟我說,馬格拿在古語中的意思是『領主大人』,斯迪在他的人民眼裡甚至近乎於神。虎父無犬子,我不需要他們跪拜,但他們得聽話。」

「是啊,大人,但你總得跟馬格拿打交道。要是忽視他,瑟恩人會惹麻煩。」

總司令總有處理不完的麻煩,瓊恩差點脫口而出。鼴鼠村之行給他帶來了太多麻煩,那些女人不過是細枝末節。哈爾克正如他擔憂的那樣兇猛好鬥,黑衣兄弟里也有人恨自由民恨得深入骨髓。一名哈爾克的手下在校場上切掉了一名工匠的耳朵,這很可能是大規模流血的前奏。他得儘快開放那些古老的堡壘,好把哈獁的哥哥調去深湖居或黑貂廳。但眼下,那些堡壘完全不宜居住,而奧賽爾·亞威克的工匠們還在修復長夜堡。有些晚上,瓊恩·雪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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