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臭佬(席恩三)

他首先聽到的是姑娘們的吠叫,它們一路狂吠著往欄里趕;接著是踏在石板上的馬蹄聲,這讓他立刻驚起,鎖鏈叮噹作響。由於腳鐐不滿一尺,他只能以小碎步前進。這樣子走不快,但他盡最大努力從小床上跳下來,連蹦帶跳地上去迎接。拉姆斯·波頓老爺回來了,他的臭佬得去服侍。

陰冷的秋日天空下,獵手們魚貫奔入大門。骨頭本當先,姑娘們在他周圍咆哮吠叫。接下來是剝皮人、酸埃林和揮舞著油亮長鞭的舞蹈師達蒙。大小瓦德騎著達斯丁夫人送的灰色小馬。老爺自騎「血子」,一匹脾氣能與老爺本人相提並論的紅色公馬。老爺正在縱聲長笑。這可能是件大好事,也可能是大壞事,臭佬為此惴惴不安。

母狗們被他的氣味吸引,直衝他奔來。這群獵狗喜歡上了他,他和它們一起睡,有時骨頭本還讓他分享它們的晚餐。此刻母狗們叫囂著衝過石板地,繞著他轉圈,爭相跳躍去舔他污穢不堪的臉,或咬他的腿。梅森特咬緊他的左手猛搖,力道之猛,臭佬不由得擔心自己會再失去兩根手指。紅簡妮將他當胸撞翻在地,這母狗精瘦幹練,肌肉結實;臭佬卻肌肉鬆弛,白髮灰膚,骨質疏鬆,餓得半死不活。

等他將紅簡妮推開,掙扎著跪下時,騎手們己紛紛下馬。二十來人騎馬出去,現今原封不動地回來,這隻意味著搜索失敗。看來沒好事。拉姆斯老爺討厭失敗,他會傷害別人來泄憤。

其實近些日子,老爺收斂多了。荒冢屯裡畢竟駐紮著波頓家需要拉攏的各路盟軍,拉姆斯老爺不能輕侮達斯丁家、萊斯威爾家和自家麾下的小領主們。他在他們面前總是彬彬有禮、笑臉相迎,但關起門來態度就完全不同了。

為符合霍伍德伯爵和恐怖堡繼承人的身份,拉姆斯·波頓精心打扮了一番。他的斗篷乃是用幾張上好狼皮縫成,足以抵擋秋天的寒風,右肩處用一隻露出黃色利齒的狼頭搭扣扣緊。他腰間一邊掛了把彎刀,那刀像屠刀一樣又厚又沉;另一邊掛了一把長匕首和一把彎曲的剝皮小刀——小刀尖端是個勾,極鋒利——這三把刀都有黃色骨柄。「臭佬,」老爺坐在血子高高的馬鞍上叫道,「你也太臭了吧。我在院子對面都能聞到你的味道。」

「我臭我臭,老爺,」臭佬必須這麼回答,「請您原諒。」

「我給你帶了件禮物,」拉姆斯扭身伸手,從馬鞍後抓了樣東西拋來,「接著!」

戴著腳鐐手銬、又缺了手指的臭佬比那個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男孩笨拙得多。那顆頭打中了他殘缺的手掌,從他手指的斷樁上彈開,落在他腳上,灑出一堆蛆。那顆頭結滿血塊,面容幾不可辨。「我叫你接著,」拉姆斯喝道,「給我撿起來。」

臭佬試圖抓住一隻耳朵提起那顆頭,但他又失敗了。頭上的肌膚已己腐爛變綠,耳朵就在他指間斷裂。小瓦德見狀哈哈大笑,很快所有人都跟著哄堂大笑。「噢,算了算了,」拉姆斯說,「來照料血子吧。我把這雜種騎得太狠。」

「是,老爺,我就來。」臭佬連忙湊到馬旁邊,把那顆爛頭留給狗們。

「你今天聞起來像豬糞,臭佬。」拉姆斯說。

「對他來說,算是改觀嘍。」舞蹈師達蒙一邊卷鞭子一邊笑。

小瓦德從馬背上下來。「別忘了我的馬,臭佬,還有我小堂弟的馬。」

「我的馬我自己管。」小瓦德成了拉姆斯老爺最寵愛的好小子,他們一天比一天親近;但小個子佛雷的想法不一樣,他鮮少參與堂哥的殘酷玩笑。

臭佬沒理會這兩名侍從的爭吵,徑自牽血子去馬廄。一路上公馬都想踢他,逼得他躲閃著前進。獵手們大步走去大廳,除了骨頭本——他正在呵斥爭搶那顆爛頭的母狗們。

大瓦德牽著自己的坐騎隨他進了馬廄。解開血子的馬嚼子時,臭佬瞥了他一眼。「那是誰啊?」他輕聲問,以免教其他馬夫聽見。

「誰也不是,」大瓦德為自己的灰馬卸下馬鞍,「不過是路上,遇到的老頭,趕著一隻很老的母山羊和四隻小羊。」

「老爺為了山羊殺他?」

「老頭稱他為『雪諾大人』。不過那些羊確實美味。我們喝老羊的奶,烤了小羊。」

雪諾大人,臭佬點點頭。他用力解開血子的鞍帶,鎖鏈咯噔作響。決不能在拉姆斯老爺上火時惹他。當然,他無聊時則更要避而遠之。「找著你們家親戚了么,大人?」

「沒找著,我從不認為能找著。他們都死了,威曼大人把他們殺了。』我要是他就這麼干。」

臭佬什麼也沒說。禍從口出,即便他在馬廄、老爺在大廳也不行。說錯一個字,就會付出一根腳趾,甚至一根手指的代價。好歹我能保住舌頭。老爺不會割我的舌頭。他要聽我凄厲地慘叫、聽我苦苦哀求他放過我。他喜歡我的哀告聲。

搜索隊一共出去了十六天,其間只能吃隨身攜帶的硬麵包和咸牛肉,外加偶爾搶到的小山羊。所以當晚,拉姆斯老爺下令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以慶祝自己返回荒冢屯。這裡的主人是花白頭髮的獨臂小領主海伍德·史陶。史陶貯藏的食物已幾乎被恐怖堡的人吃空,但他沒脾氣拒絕拉姆斯老爺。史陶家的僕人背地裡怨言陣陣,怪罪私生子及其隨從消耗了大伙兒的冬季儲備。「據說,他很快就會跟艾德大人的小女兒上床,」史陶家女廚子的抱怨無意中被臭佬聽見,「但等大雪降下,被乾的卻是我們。走著瞧吧。」

無論心裡怎麼想,拉姆斯老爺命令要舉辦宴會,他們只得照辦。於是擱板桌被搬到史陶的大廳里,廚房宰了一頭牛,日落之後,空手而歸的獵手們享用了烤牛肉、烤牛排、大麥麵包和胡蘿蔔豌豆濃湯,並用供應量驚人的麥酒衝下肚。

小瓦德負責為拉姆斯老爺斟酒,大瓦德服侍高台上的其他人。臭佬被拴在門邊,以免其臭味影響客人們的食慾。等所有人吃完他才有得吃——如果拉姆斯老爺願意賞他一點殘羹剩飯的話。倒是狗們可以在大廳中自由來往,為晚宴提供了最好的娛樂:莫笛和灰簡妮為搶奪短威爾扔出的一根特別鮮美多汁的骨頭,合力揍了史陶大人的一隻獵狗。整個大廳唯一不關心三狗大戰的人是臭佬,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拉姆斯·波頓身上。

直到主人家的狗被活活咬死,打鬥才告結束——那可憐的老獵狗根本沒半分勝算。它不僅以一敵二,而且拉姆斯的母狗比它更年輕、更強壯、也更野蠻。骨頭本比老爺更喜歡這些狗,他曾對臭佬透漏,這些狗的名字都是照著老爺當年還是私生子時,跟著第一個臭佬去追獵、強暴和殺害的農家女取的。「至少是那些讓他好好運動了一番的妞兒。至於那些哭叫求饒不肯撒腿逃跑的孬種,才沒機會變成母狗復生咧。」恐怖堡獸舍養的下一條小狗將被命名為凱拉,臭佬對此並不懷疑。「他訓練狗去殺狼。」骨頭本得意洋洋地宣稱。臭佬聽了什麼也沒說,他知道姑娘們要殺的是什麼狼,多嘴的話,難保腳趾不會被切下來丟給姑娘們爭搶。

兩名僕人拖走狗屍,一位老婦人拿來拖把、耙子和水桶,以清理血染的草席。大廳門忽然開了,風吹進來,十來個穿灰鎖甲和鐵半盔的武士踏步而入,粗暴地推開史陶家那些穿皮甲和金褐雙色披風、面如菜色的年輕守衛。席間眾人頓時安靜下來……除了拉姆斯老爺,他一把丟開正在啃的肉骨頭,用衣袖擦擦嘴,濕潤的嘴唇折出一個油膩的笑容:「父親。」

恐怖堡公爵冷冷地依次掃視赴宴賓客、死狗、牆上掛的皮,最後看到被鐵鏈腳鐐拴住的臭佬。「出去,」他用耳語般輕細的聲音命令眾人,「現在就走,統統出去。」

拉姆斯老爺的人立刻丟下碗和盤子,從桌邊退開。骨頭本朝姑娘們吆喝了幾聲,它們也都乖乖地跟著逃離,有幾條狗嘴裡還依依不捨地叼著骨頭。海伍德·史陶生硬地鞠了個躬,一句話沒說就讓出了自家大廳。「解開臭佬的鏈子,把他牽走。」拉姆斯老爺朝酸埃林咆哮,然而他父親揮了揮一隻蒼白的手,道:「不,把他留下。」

很快,連盧斯公爵的貼身護衛也全部退走,並把門緊緊關閉。關門聲散盡後,臭佬發現自己在偌大的廳堂內獨自面對波頓父子。「你沒找到失蹤的佛雷。」盧斯·波頓的口氣不是發問,而是陳述。

「我們一路騎回鰻魚大人聲稱彼此分手的地方,但娘門兒們嗅不到蹤跡。」

「你問過村子和莊園里的人。」

「那是浪費時間。一幫子蠢農民,凈是睜眼瞎。」拉姆斯聳聳肩,「有什麼大不了的?世上又不缺這幾個佛雷。需要的話問孿河城再要幾個便是。」

波頓公爵從一輪麵包上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裡。「霍斯丁和伊尼斯大為不滿。」

「想找的話,讓他們自己去找。」

「威曼大人為此很自責。他說他尤為欣賞雷加的風度。」

拉姆斯老爺開始按捺不住火氣了——從老爺那對扭曲的肥厚嘴唇和青筋暴突的脖子上,臭佬可以看出來。「那幾個傻瓜就該老老實實跟曼德勒一起行動。」

盧斯·波頓聳肩。「威曼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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