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瓊恩(四)

「小心老鼠,大人。」憂鬱的艾迪一手提著燈籠,引導瓊恩下台階。「您要踩到,它們會發出嚇死人的叫聲。小時候,我老媽總發出那種尖叫,現在想想,她肯定屬鼠。棕發,亮閃閃的小眼睛,喜歡吃乳酪,可能還長了尾巴——我倒是沒去查。」

整座黑城堡通過迷宮般曲折的地下通道相連,兄弟們稱為蟲道。地下空間幽暗無光,夏季時沒什麼用,但當冬風吹起,大雪飄落,便是建築之間最快捷的通路。事務官已開始利用它們了,在甬道中穿行時,瓊恩看到許多壁龕里燃著蠟燭。他們的腳步聲在前方回蕩。

波文·馬爾錫在四條蟲道的交匯口等他們,旁邊跟著麻桿維克,他像長矛一樣又高又瘦。「這是三個月前的庫存統計,」馬爾錫遞給瓊恩厚厚一沓紙,「用來和現狀對比。我們從糧倉開始?」他們在地底的昏暗中行走。每座倉庫都有實心橡木門,掛著餐盤大小的鎖頭。「有人偷竊?」瓊恩問。

「目前沒有。」波文·馬爾錫道,「不過入冬後,大人您最好派人駐守這裡。」

麻桿維克把鑰匙全掛在脖子上。瓊恩覺得這些鑰匙長得一個樣,但維克不知為何每次都能拿出正確的一把。進到倉庫,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白堊,邊計數邊在酒桶圓桶麻袋上做標記,而馬爾錫將新數據與原有的比對。

糧倉里存放的是燕麥、小麥和大麥,還有成桶的粗麵粉。地窖房樑上懸掛了成串的洋蔥大蒜,貨架上堆滿許多袋胡蘿蔔、防風和水蘿蔔,還有白色和黃色蕪菁。一間倉庫存著整輪乳酪,每輪要兩個人才抬得動。下一間倉庫里,一桶桶咸牛肉、鹹豬肉、咸羊肉和咸鱈魚堆起十尺高。三百隻火腿和三千根長長的黑香腸從熏烤室頂垂下。在香料櫃里,他們看到干胡椒、丁香、肉桂、芥末籽、香菜、鼠尾草、香紫蘇、香芹及鹽塊。另幾間倉庫存了成桶的蘋果、梨、干豌豆、無花果乾,一袋袋胡桃、栗子和杏仁,以及大板大板的熏鮭魚乾,裝在蠟封口陶罐里的油浸橄欖。一間倉庫放著陶罐腌漬兔肉、蜜漬鹿大腿、腌白菜、腌甜菜、腌洋蔥、腌蛋和腌鯡魚。

當他們從一間地下室走向另一間,蟲道越發冷了。沒多久,瓊恩已能在燈籠光芒中看見呼吸結成霜。「我們在長城底下。」

「很快就進到裡面啦。」馬爾錫說,「冷藏的肉類才不會變質。要想長期貯存,冷藏比腌制更有效。」

下一扇是銹跡斑斑的鐵門,門後有段木階梯。憂鬱的艾迪當先舉著燈籠照路,階梯上是一條和蟲道一樣寬窄、和臨冬城大廳一樣長的甬道。兩側冰牆密密麻麻掛著鐵鉤,每副鐵鉤都掛著一具動物屍體:剝了皮的鹿和麋鹿,大卸八塊的牛,從屋頂直垂地面的肥母豬,無頭的綿羊和山羊,甚至還有馬和熊。所有肉體上都覆滿白霜。

他們點數時,瓊恩摘去左手手套,摸了摸最近那具野鹿的後腿。黏黏的,抽回手時還粘掉了一點皮膚,令他指尖麻木。還能怎樣?頭頂一座冰山,有多重連波文·馬爾錫都算不清。但不管怎麼說,這房間也太冷了。

「比我擔心的更糟,大人。」清點結束後,馬爾錫總結。他的聲音比憂鬱的艾迪更憂鬱。

瓊恩還以為全世界的肉都在這裡。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何出此言?我覺得儲備豐厚啊。」

「剛剛過去的長夏收穫頗豐,領主們也格外慷慨。現有充足的補給度過三年冬季,精打細算則能支撐四年。但如果我們繼續供養國王的人和後黨人士,甚至野人的話……單鼴鼠村就有一千張無用的嘴,他們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昨天有三個出現在大門口,前天來了十幾個。不能這樣下去了。把他們安置在贈地是不錯,但現在種什麼都晚了。不到年底,我們就只剩蕪菁和豌豆麥片粥可吃,之後只能喝馬血。」

「好啊,」憂鬱的艾迪表態,「沒什麼比寒夜裡來杯熱騰騰的馬血更美妙了,最好能在上面撒一撮肉桂。」

總務長沒理他。「還有疾病的威脅,」他續道,「牙齦出血,牙齒鬆脫。伊蒙學士常說酸橙汁和鮮肉能治療這病,但我們的酸橙一年前就沒了,也沒有足夠的飼料餵養牲畜,確保鮮肉供應。我們該殺掉所有牲畜,只留幾隻配種。時不我待啊。過去的冬季,食物會從南方沿國王大道送來,現在一打仗……我知道還是秋天,可如果大人允許的話,我建議立即實行冬季配給制。」

大家會喜歡的。「必要的話,每人削減四分之一的口糧。」如果兄弟們現在開始沖我抱怨,等就著雪咽下橡子糊時,又會說什麼呢?

「會有效的,大人。」總務長的語氣清楚地表明,他不認為這會有太大效用。

憂鬱的艾迪開口:「我終於明白史坦尼斯國王為何放野人進長城了——他高瞻遠矚,早已規劃好我們的食物來源啦。」

瓊恩勉強笑笑,「不會到那地步。」

「哦,那敢情好。」艾迪說,「他們看起來筋骨強健,而我的牙口不像年輕時那麼好了。」

「要是我們有錢,就可以從南方購買食物,走水路運來。」總務長說。

要是,瓊恩想,要是我們有金子,要是有人願意賣吃的給我們。實際上,他們既沒錢,也沒有賣家。最大的希望或是鷹巢城。艾琳谷以豐饒聞名,且至今未被戰火侵蝕。瓊恩很想知道凱特琳夫人的妹妹對供養奈德·史塔克的野種會作何感想。孩童時代,他覺得自己每吃一口飯,都會對上夫人怨恨的目光。

「必要的話,我們可以狩獵。」麻桿維克插嘴,「林子里還有些動物。」

「還有野人,以及更恐怖的東西。」馬爾錫說,「我不會派獵手出去,大人,不行。」

你當然不會。你只會永遠關閉大門,用石頭和堅冰封死。黑城堡內一半的兄弟贊同總務長的觀點,另一半則嗤之以鼻。「封死大門,把你的大黑屁股舒舒服服擱在長城上,對吧?然後那些自由民會涌過頭骨橋,或者某扇你覺得五百年前就該封死了的門。」老林務官戴文兩天前在晚餐時當眾宣稱。「我們沒有人手來看守一百里格的長城,巨人剋星托蒙德和該死的哭泣者也清楚這點。見過雙腳凍在池塘里的鴨子沒?烏鴉也好不到哪去。」大部分遊騎兵擁護戴文,事務官和工匠則傾向於支持波文·馬爾錫。

一碼歸一碼,眼下食物才是重點。「無論我們怎麼想,不可能真讓史坦尼斯國王的隊伍挨餓。」瓊恩說,「若形勢所迫,他完全可以硬搶,我們攔不住。同樣,野人的供給也必須保證。」

「怎麼保證,大人?」波文·馬爾錫問。

我也想知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返回地面時,午後陽光已將影子拉得老長。天空被流雲分割,猶如灰白相間的破爛旗幟。兵器庫外的院子空無一人,但進到裡面,瓊恩發現國王的侍從正在等他。戴馮是個十二歲左右的瘦小男孩,棕發棕眼。他僵硬地站在鍛爐邊,白靈在旁上上下下地嗅他,嚇得他一動不敢動。「他不會傷害你。」瓊恩說,男孩卻被他的聲音嚇得一哆嗦,而這突然的動作讓冰原狼齜出尖牙。「不行!」瓊恩說,「白靈,離開他。一邊去。」冰原狼悄無聲息地溜回牛骨頭旁,趴了下來。

戴馮的臉色跟白靈的毛一樣蒼白,臉上掛滿汗珠。「大—大人。陛下命—命您出席。」男孩身著拜拉席恩家族的黑金服飾,上面縫有後黨特有的烈焰紅心。

「你是說邀請,」憂鬱的艾迪說,「陛下邀請總司令過去。我會這麼說。」

「別管這個,艾迪。」瓊恩沒心情計較。

「里查德爵士和朱斯丁爵士回來了,」戴馮說,「您願意過去嗎,大人?」

走錯方向的遊騎兵。馬賽和霍普去的是南面,而非北方,無論他們打探到什麼,都與守夜人軍團無關。但瓊恩很好奇。「如陛下所願。」他隨小侍從穿回院子,白靈緊跟在後,直到瓊恩下令:「不,留下!」冰原狼轉身跑掉。

在國王塔,瓊恩上繳武器後才被允許晉見國王。書房內又熱又擠,史坦尼斯和他的軍官們聚集在北境地圖前,其中包括走錯方向的遊騎兵。瑟恩年輕的馬格拿賽貢也在,他身穿綴有青銅鱗片的皮衫。叮噹衫坐在一旁,用斷裂發黃的指甲抓撓著手腕上的鐐銬,棕色胡楂爬滿他凹陷的臉頰和消瘦的下巴,幾縷髒兮兮的頭髮擋住了他的眼睛。「來了,」看到瓊恩他叫道,「殺死關在囚籠里、雙手被縛的曼斯·雷德的小英雄。」一大顆方形寶石在他的手銬上閃著紅光。「喜歡我的紅寶石么,雪諾?這可是紅袍女愛的信物。」

瓊恩視而不見,在國王面前單膝跪下。

「陛下。」侍從戴馮高聲稟報,「我為您帶來了雪諾大人。」

「我看見了。司令大人,相信你已見過我的騎士和軍官們。」

「能認識他們我深感榮幸。」瓊恩刻意留心過國王的親信。全是後黨人士。他頗感驚奇地發現國王身邊沒有自己人,都是後黨。或許這是有理由的,若他所聞不假,國王的近臣在龍石島做過招致國王震怒的事。

「這裡有酒,還有煮沸過的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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