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透過玻璃,可以眺望窗外的庭園,透過打光,樹叢間蜿蜒的流水閃閃發亮。看著這幅景象,不禁會忘記這裡是飯店的五樓。

與夕紀隔著餐桌斜對的西園頻頻看錶。好像約的是七點,還有一點時間。他們從醫院離開得太早,但夕紀能夠理解西園急著走的心情,常常只要晚一步離開,就得留下來替緊急被送入的患者看診。

西園的表情變了,他朝著入口處舉起手,女服務生正領著身穿灰色套裝的百合惠進來。她的視線在西園和夕紀之間交互移動,一邊走往餐桌。夕紀朝她微微點頭。

「對不起,讓你們等了一陣子嗎?」百合惠問西園。

「沒有,也沒等很久,是我們太早到了,因為還是放不下心。」

「很緊張?」

「有點。」說著,西園看著夕紀笑。

百合惠在夕紀身旁的椅子坐下。

「道孝呢?」

「還沒到,剛才來過電話,應該快到了。」

「是嗎?工作怎麼樣?沒問題嗎?」這個問題是向夕紀發問的。

「不能算沒問題,但西園教授叫我一定要來。」

「今天算特別的。不過上次也是特別的。」西園看看夕紀又看看百合惠。

「請問……道孝的事提了嗎?」百合惠問道。

「在計程車上講了一些,不過,我想詳細情況等本人來了再說。」

也對,百合惠說著點點頭。夕紀可以感覺到她似乎也有點緊張。

道孝是西園兒子的名字。正如西園所說的,他是在計程車上告訴夕紀的。

「老公,喝點東西吧?」

聽到百合惠對西園這麼說,夕紀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緊握。老公——

「也好。喝點啤酒好了。」西園看著夕紀。「你也喝啤酒嗎?」

「不了,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call回去,我喝茶就好。」

西園沉思般稍微閉了一下嘴,然後點點頭。「也對。那麼你呢?」他問百合惠。

「我也喝茶。」

「好。」

西園叫來服務生,點了飲料。

看他正在脫上衣,百合惠立刻從旁幫忙,然後接過上衣,招手叫服務生,動作極其自然。

夕紀心想,他們就像一對真正的夫妻。同時她也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情的狀況下,這兩人已經逐漸建立起夫妻關係了。

啤酒和日本茶端上桌了。當夕紀拿起茶杯時,西園往入口處看,低聲說:「喔,來了。」

一名身穿深色西裝外套、年約三十歲的男子,正大步朝這裡走來。一頭長髮似乎染過了,那雙眼睛和輪廓分明的西園很像,但其他部位略顯平板,給夕紀一種中性的印象。

「您好,對不起我來遲了。」他以清晰的口吻向百合惠道歉。

「沒關係,我也才剛到。」百合惠回答。

從這番應答,夕紀得知他們早就認識了。

年輕男子一看到夕紀,表情變得有點嚴肅。

「先介紹一下吧!冰室,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我兒子道孝。」西園對夕紀說道。

她站起來,行了一禮:「你好,我姓冰室。」

「啊……,我是道孝,父親平常多虧照顧。」道孝也起身點頭。

「先坐下吧!道孝也是,請坐。」

在百合惠的招呼下,道孝在夕紀對面坐下。

「怎麼好像相親啊。」西園這麼說,除了夕紀以外的三個人都笑了。

他們點的是懷石套膳。在動筷子的空擋,西園頻頻向道孝詢問在美國的工作和生活。夕紀堅守聽話者的立場,應該是說,她在用餐時小心翼翼地避免多說一個字。從他們的對話,聽得出道孝似乎準備在電影製作公司旗下的某個特殊攝影公司工作。

「不要再提我的事啦,我倒想聽聽醫院的事。」道孝苦笑著說。

「你想知道這些做什麼?」

「我不是問老爸,我是問夕紀。」

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抬起頭。道孝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

「怎麼樣?西園教授對你來說,是個什麼樣的上司?」

「別鬧了。」

「老爸不要開口,我是在跟夕紀講話。」道孝嫌吵地揮了揮手,再次問:「吶,怎麼樣?」

夕紀放下筷子,低著頭等待救援,但西園和百合惠都沒有作聲。她這才發現,他們倆也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夕紀抬起頭,但不至於和道孝四目相對。「我認為西園教授身為醫師,擁有高超的技術和知識,經驗也很豐富,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雖然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這場合真教人坐立難安啊。」西園難為情地說道。

「真是好學生的標準答案。」道孝的語氣帶著諷刺,接著又問:「那麼,是值得尊敬的醫生嗎?」

夕紀頓了一下才回答:「是的,當然。」

「你剛才猶豫了一下吧?」

「沒有啊……」

「那麼,我再問一個問題。」道孝豎起食指。

「喂,夠了吧,別為難她了。」

「老爸你不要插嘴,這是很重要的問題。」

道孝的話讓夕紀抬起頭來,與他視線交會。他並沒有轉移視線。「你認為西園陽平作為父親怎麼樣?」

夕紀的心臟劇烈跳動,她感覺旁邊的百合惠屏住了氣息。

「別鬧了。」西園以手肘撞著兒子的手臂。

「我想了解一下,老爸也是吧?確認這一點,不就是今晚聚餐的目的嗎?」道孝以那張中性面孔難以想像的強硬語氣這麼說之後,看著夕紀粲然一笑。「別客氣,儘管說。聽了你的回答,我才能放心去美國。」

這個單刀直入的問題,讓夕紀不知如何是好。從道孝的口吻,聽得出他並不反對他們再婚。不但如此,他還強烈地意識到這個即將成為後母的女性的親生女兒。

在這之前,夕紀很少想到西園的家人,她一直煩惱的,是能不能把他當作父親。但理所當然的,這個婚姻不止是百合惠和西園的問題。這一刻,她對此再度有了深刻的體認。

「怎麼樣?」道孝又問。

夕紀吐了一口氣。「老實說……,我不知道,對不起!」

夕紀眼角的餘光瞥見西園點頭,她不知道百合惠是什麼表情。

「你贊成他們的婚事嗎?」道孝緊追不捨。

「我不反對,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不反對,但也不積極贊成,是嗎?」

「喂,你夠了吧!」西園似乎已忍無可忍地喝斥道,「她說她不知道,是非常誠實的回答。她只知道在大學和醫院的我,因為我們只有在身為教授和住院醫師的立場上才有接觸。在這種狀況下,你問那種問題,她當然答不出來。」

「可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這跟年輕男女結婚是不一樣的。」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急,我打算讓冰室好好想,花多少時間都沒關係。」

「你要她怎麼想?」

「什麼?」

「我是問你,你要她怎麼想。照現在這種情況,不管再過多久,夕紀也只看得到爸爸身為大學教授或是醫師的樣子,這樣教她怎麼判斷你適不適合當她父親?」

道孝的話讓西園陷入沉默,於是百合惠開口了。「有什麼關係?這種事情,真的很花時間。夕紀當住院醫師的這段期間,也很難去想……」

「我——」夕紀說,「認為這是我媽的人生,只要媽覺得好就好了,我沒有任何不滿。」

「你真的這麼認為?」道孝盯著她看。

真的,夕紀說著點點頭。「我非常肯定,這不是該由我來想的事。」

「既然你這麼想,那就好。」道孝轉移視線,伸手去拿啤酒。

接下來的談話有些冷場,尷尬的氣氛包圍了四個人。道孝或許認為自己應該負責,便對西園說:「對了,那個恐嚇信事件怎麼樣了?好像有不少傳聞。」

西園停下筷子。「傳聞?」

「我有朋友在出版社工作,他跟我說的,犯人的目的是揪出帝都大學醫院的醫療疏失,這是真的嗎?」

西園呵呵地笑了。「發生這類事的時候,不負責任的揣測總是滿天飛,若要一一應付還得了。」

「是有人捏造的嗎?」

「我不知道犯人有什麼目的,也沒聽說醫院有什麼醫療疏失,也許有人知道些什麼,但那個人不是我。」

「可是,如果不是惡作劇,還是得想一想吧?要是醫院被裝了炸彈怎麼辦?」

「那不是我們該想的事。」說完,西園的表情變了,手伸進西裝內袋,站了起來。「失陪一下。」

看來是手機響了。夕紀感到奇怪,如果是醫院打來的,怎麼不是自己的手機響呢?難道發生了什麼必須請西園到場的事嗎?

西園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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