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讓人不免有些緊張。我滿心都是不好的預感,諸如打開郵箱會發現一大串事故報告,或是會有投訴電話打來。但今年我還有另外一個不安,即秋葉會不會來上班。從昨天晚上起,我一直聯繫不上她。
但我一到公司,就看到秋葉和去年年底一樣,在座位旁和要好的女同事談笑。她臉色很好,表情也很開朗。
我一面一視同仁地和大家打招呼,一面接近她,說了聲「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女職員們一起回應,秋葉也在其中。
「你們新年假期都怎麼打發的?去了什麼地方嗎?」
「我們哪裡都沒去,聽說仲西去了加拿大哦。」其中一人說道。
「哦。」我看著秋葉說道,「真不錯。」
她表情平靜地說:「我在溫哥華有朋友。」
「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昨天白天回來的。」
「昨天白天?」我不由得又問了一遍。
「渡部先生去哪裡了?有沒有回太太的老家啊?」
「沒有。」我搖了搖頭,「一直窩在家裡閑著。」
「跟我一樣。」秋葉旁邊的女職員笑著說。
「那樣才最好呢。」秋葉說道,「有家室的人在新年假期時應該一直和家人在一起。」
秋葉的話讓我一愣。她似乎在逃避我的視線,始終不看我,說完就徑直回到座位上。我看著她的背影,隨即抽身走開。
回到座位上,我反覆體會秋葉的話。她昨天白天就回來了,可直到晚上都聯繫不上。她是故意關機並不回簡訊的。她一定是為了我在假期能有始有終地陪伴家人而這麼做的。
我真無情,我不禁在心裡嘆道。
跟我預想的一樣,電腦里有好幾份事故報告,但都不是必須立刻趕去處理的急件。看樣子,今天能比較安穩地坐在座位上了。
一堆郵件的最後一封是秋葉發來的。確認周圍無人後,我悄悄地點開了,郵件內容是:「新年快樂。祝你一帆風順,今年也請多多指教。仲西秋葉。」
我轉向斜後方,她的臉被電腦擋住了,我無法看到。即使如此,我還是有種幸福的感覺。
下午,同事傳來一張便條,說晚上要舉行新年聚會,想參加的人在上面簽名。上面已經寫了十個人的名字,其中就有秋葉。
幸好今天沒有必須加班的急事,我就和年輕職員們一起去了。路上科長追上來也要參加,讓我們有點失望。
會場是我們經常去的茅場町的居酒屋,即為秋葉舉辦歡迎會的地方。
和那時不同,秋葉已完全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她和旁邊的人愉快地交談,想喝的時候就喝口酒。
秋葉旁邊坐著一個姓里村的男職員,據說他的興趣是網球和欣賞歌舞伎,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里村不停地和秋葉搭話。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從秋葉的表情來看,談話內容似乎相當有趣。
一個叫田口真穗的女職員拿著啤酒瓶笑著走近跟我搭話:「有件事想拜託你。」她一面給我倒酒一面說,看上去意有所圖。
「什麼事?」
「聚會結束後,我們想去卡拉OK唱歌,僅限年輕人參加哦。」
「哦,挺好啊。」
我以為她想邀我同去。去聽秋葉唱歌也不錯,我不禁回想起在擊球中心相遇的那一夜。
但田口真穗的請求跟我的預想大相徑庭。
「問題是那個人。」她在桌子底下用食指指了指科長。科長喝得滿臉通紅,正在大談特談部門今年的目標。被迫充當聽眾的,是進公司第二年的新人。
「科長怎麼了?」
「要是他聽見我們要去唱卡拉OK,一定會跟來的。以前不是有過同樣的情況嘛。」
「沒錯。」
科長年過五十,當然不可能知道時下流行的歌曲。他跟部下們說儘管唱新歌好了,可一旦唱起來,他又滿臉不高興。
「你想讓我想辦法,別讓科長跟去?」我有點生氣地問道。
田口真穗雙手合十,懇求道:「尾崎先生會邀科長一起去銀座。但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科長有可能不去,如果加上你就沒問題了。」
尾崎是隔壁部門的負責人,比我大兩歲。他是個相當為部下著想的人,大概不忍心看到部下為了這件事為難吧。
這種狀況下,我想拒絕都拒絕不了,只好答應。回想起來,田口真穗一開始就說了「僅限年輕人參加」,所以我這個已年近四十的主任是不可能被邀請的。
田口真穗很高興地眯起了眼睛,又給我倒上啤酒。我嘆了口氣,看向秋葉,里村還在熱心地跟秋葉搭話。
「里村還真是努力呢。仲西的合同到三月就結束了,看樣子他是急著想在那之前有所進展呢。」
聽了田口真穗的話,我差點把啤酒噴出來。「怎麼回事?」
我這麼一問,她頓時露出「糟糕」的表情,隨即壓低聲音說:「別告訴別人哦。」其實她看上去很想說出口。
「里村喜歡仲西。你還記得去年十一月,他們一起去商品交易會上幫忙嗎?從那以後,里村就迷上仲西了。我覺得仲西也對里村有意思,雖然還沒有確定的證據。」
「哦……」
我從沒想過其他男職員會愛上秋葉。但既然連我都難逃她的魅力,其他人會喜歡上她也不奇怪。
但田口真穗說秋葉似乎也對里村有意思,這讓我有些不安。我覺得秋葉不會那樣,但我有妻室,這讓我一下子就在我們的關係中落了下風。
居酒屋的聚會結束後,按照預定,大家分成年輕職員組和大叔組,去不同的店繼續聚會。
科長中意的店在銀座邊緣,與其說是俱樂部,倒不如說是卡拉OK酒館。兩個陪酒女郎在我們旁邊坐下,年齡看起來都跟我差不多。
在陪酒女郎的勸誘下,科長拿起了麥克風,用他那嘶啞的聲音唱著《昴》和《遠方傳來的汽笛聲》。我無可奈何,一面拍手,一面在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我借口去洗手間,走到店外給秋葉打電話。電話沒通,不知是她關機了還是手機沒信號。無論是哪種情況,她現在肯定正和那些年輕人一起唱得高興。他們會一首接一首地唱流行歌曲,高潮部分可能還會合唱。
我又想起和秋葉一起去卡拉OK的情景。那晚她醉得一塌糊塗,不得不讓我送回去。今晚會怎麼樣呢?她會不會也和那晚一樣喝醉?會不會也變成不讓人送就回不去的狀況?要是那樣,送她回去的應該是里村。
我回去時,科長正在嚷嚷「渡部去哪裡了」。我趕忙跑去掩飾,但科長還是不高興,讓我唱歌。
「南天群星樂隊的歌可以嗎?」
「哦,南天群星啊。好啊。」科長拍了拍手表示讚許。南天群星是中老年的武器,大概也是唯一能讓大叔們和年輕人都喜歡的樂隊了。他們真偉大。
我隨便選了首《Love Affair~秘密約會》,唱到半途才發現,這是一首影射婚外情的歌曲。居然連這樣的場所都為我提供了訴說情感的舞台,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表示感激。
科長悠閑地打著拍子。他的領帶鬆了,隨隨便便地歪斜著掛在脖子上,坐在他旁邊的陪酒女郎一個勁向他身上湊。
「在世人眼裡我們都是大叔,連男人都不是。」我不經意回想起新谷的話。的確,我們都是大叔。證據就是今晚我們不能和年輕人一起去唱歌,不能和秋葉一起唱歌。我們已經不年輕了,已經被年輕人劃分到了另外一組。
我一面想著,一面繼續傾情演唱。
第二天早上,我一到公司,就看見秋葉和里村親密的樣子。
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是那種關係,可在別人看來很容易誤會,至少里村明顯是在製造各種借口來接近秋葉。更可恨的是,田口真穗等人看到這種情景,便唯恐天下不亂似的開始煽動。
「昨天玩得怎樣?」午休時,我問田口真穗。
「很開心,多虧了你。真是太謝謝了。」這個頭腦簡單的女人答道。她那張圓臉和一對圓眼睛讓我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據她說,他們昨天在歌廳待了大概三個小時。所有人都喝得大醉,男職員分工把女同事們送了回去。
「里村怎麼樣啊?進展順利嗎?」
田口真穗敏感地明白了我話里的意思,露出一副惡作劇的表情。「里村當然是送仲西回去啦。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唱歌時,他也一直和仲西挨著。」
「那仲西反應如何?」
「這個嘛,我覺得她應該已經注意到里村的心思了。她沒拒絕里村搭計程車送她回家,所以應該不討厭里村。」田口真穗一面環顧四周,一面用手捂住嘴小聲說道,「他們可能已經接吻了呢。」
田口真穗當然是沒有惡意的,可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不快。什麼接吻!她說這句話時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