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林盡染呢。」周正憲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周衍正拿著一個三明治啃,含糊道,「出門了,她說她想隨便逛逛,祭奠的事……她就不去了。」
周正憲微微一頓,「她說她不去了?」
「恩。」周衍擰了擰眉,「不過這樣也好,畢竟那是周然,小姑娘家總是對這個有些醋意的。」
「什麼。」周正憲抬眸看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衍愣了愣,不是吧,林盡染從來沒提過他那天跟他說的那些話?他以為她來到這表現的不對勁都是因為吃醋來著……
「就……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周正憲放下刀叉,銀器和瓷器的撞擊,聲音雖是不大,但周衍背後卻莫名一陣冷汗。
「說清楚。」
周衍暗自嫌棄自己多嘴,「是這樣,前段日子我不小心跟林盡染提過周然,我說……她是你的初戀。但是我又說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周然已經去世那麼多年了,她……」
周衍越說聲音弱,因為他看到周正憲眉頭越皺越緊。
「少爺,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但……我只是覺得林盡染也不會介意這個。」
是,她不可能介意這個。
周正憲皺眉不是因為周衍說的什麼初戀的事,而是林盡染的不對勁。從她之前對自己的種種態度來看,他甚至覺得她對他都不會表現出什麼情感來,還談什麼吃醋。
她分明是冷淡至極的,可這次來四川卻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周正憲想起昨晚她質問銘叔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整個人都異常的鋒利。
為什麼?
「少爺,我們也差不多要出發了,要不,我去找找林盡染。」
「不用了。」
「恩?」
「這件事回來後再說。」
「是……」
當年汶川大地震,北川是重災區之一。北川羌族自治縣的老縣城在地震中被夷為平地,2萬多居民僅4000餘人逃生,當時的慘狀似乎還歷歷在目。
十年後,北川新縣城所在地已經更名為「永昌」,過去的那段歷史似乎被人永遠的封存了起來。林盡染在附近走了一圈,發現這裡已經沒有一點是自己熟悉的東西了。
過了一會,她走回周銘家,走到掛角處的時候,她看到周正憲一眾人站在門口。然後她沒有上前,只是一直看著。
終於,周正憲和周衍上車了,而周銘則搬了很多東西開了另外一輛。
在他們的車還未開動的時候,林盡染偷偷的攔下了一輛計程車,讓司機跟著他們開。
她不想跟他們一起走,因為他不知道到時候她面對周芮的墓時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心理波動。
其實,她只是想知道周芮在哪,知道了再看一看,這樣就很好了。
車子大概開了四十多分鐘。周正憲和周衍所在的車子和周銘開的車都停了下來,停好車後他們沿著一旁的林蔭小道小路往山上走去。
林盡染就在這付了車錢,她遠遠的跟著他們走在這條路上。這條小路被修的很工整,到了最頂上的時候是一片很大的平地,而平地上立著的都是逝去的人的墓碑。
林盡染在一顆大樹旁停了下來,她看到他們三人上前去給不遠處的兩個墓地放了花,他們在那裡站了很久,但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們幾人才走開,林盡染看著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忍不住走上前。
兩座墓碑,兩個名字,兩張稚嫩的臉。
林盡染的目光在自己那塊墓碑上划過,鑲嵌在上面的照片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她不是一個喜歡照相的孩子,所以她的照片尤其的少。大概他們當初要找這麼一張笑的這麼燦爛的照片也花了不少時間吧。
慢慢的,她看向了另外一個墓碑,那個墓碑上的周芮有些靦腆,但眼睛笑的彎彎的,看上去很甜。
林盡染的眼眶立刻的濕潤了,當初走後她便再也沒有回來,甚至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帶走,可她知道,她記憶力的周芮就是這個樣子的,從來不曾改變過。
林盡染比她大七歲,可以說從小就是她帶著周芮長大的,父母離婚,母親經常在外工作到很晚,那個時候就只是她們兩姐妹相依為命。後來她們兩個一起被周銘帶到周家,人生地不熟,如果沒有對方的存在,她們根本找不到歸屬感。
周芮很小,但她很懂事,她懂事到……在自己全身是血疼的要命的時候還強顏歡笑說自己不疼。那片廢墟下,林盡染哭的嗓子都啞了,可小小的周芮卻一直渾渾噩噩的說著,姐姐別哭,我真的不疼。
後來說著說著,她就再不能開口說話了……她的身體明明還有溫度,可是她的鼻息卻一點也沒有了。
周然疼愛周芮早已疼進骨子裡,可周芮卻殘忍的死在了她的懷裡。
「芮芮……」林盡染走上前,伸手輕觸冰涼的墓碑,她深深的看著照片里的人,彷彿那個人就活生生的在眼前一般。
「你一個人睡在這裡,孤單嗎?」林盡染的聲音顯得很輕很淡,她微微低下首,將額頭抵在了石碑上,「都是姐姐不好,沒有一直陪著你,你……怪我嗎。」
風呼呼的響著,林盡染及肩的短髮在風中飄揚,沒有人回答她,睡在裡面的人永遠也不會回答她。
林盡染勾唇一笑,自言自語道,「以後姐姐每年都來看你好不好,帶你喜歡吃的東西,給你買你愛的玩具,啊……我都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那種玩具了,我的芮芮,應該也會長大的吧。」
「咔擦。」什麼東西砸落在地上的聲音。
林盡染一怔,猝然回眸。
天色有些暗了下來,風越來越大,漸漸有了下雨的趨勢。林盡染慢慢站直,目光森然的落在不遠處的白衣男子身上。
他就這麼直直的看著她,目光彷彿破碎開來一般,他分明是沒有什麼表情的,但卻讓林盡染感覺到了沉重的壓迫感。
他上前了一步,於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盒子就被他撞開了一些,幾顆巧克力掉落下來。林盡染低眸看了眼,那是她以前很喜歡吃的巧克力。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的聲音帶著風的空洞,是難以置信,也是震驚至極。
林盡染知道,他都聽到了。
原本是該有些慌亂的,可是她此刻卻莫名的鎮定極了,也許從昨天踏入那個家開始,她就有些了心理準備。
「跟你一樣,我來看故人。」
「你看什麼故人!」周正憲突然上前拽住了她的手,林盡染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她緩緩抬眸看向他,只見他一向清明的眼眸已經赤紅了一片。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再問,「你剛才……在叫誰。」
林盡染垂下了眸子。
「回答我!」
「你不是聽到了嗎。」她涼涼的道。
「我聽到什麼。」周正憲捏著她的手越來越緊,「我聽到你叫芮芮?我聽到你說你是她姐姐?簡直……荒謬!」
「可你已經相信了不是嗎。」林盡染輕聲一笑,抬眸望著他,「周正憲,你不敢相信我是誰么……」
周正憲只覺一顆心突然被人拽在手裡,一下一下的撕扯,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方才他只是回到車裡拿周然喜歡的巧克力,周衍和周銘為了給他私人的空間,所以才沒有跟上來。
可他沒有想到,他遠遠的就看到墓前有個身影,越走近越熟悉,越熟悉心裡就越不安。他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直到走到她的身後。
他聽到她說的話了……
他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對她那個稍縱即逝的熟悉感,因為從來不會往這個方向想所以他就任由那種感覺消逝。
他也想起了她說教她茶道的那個人已經死去時的那個表情,似笑非笑,別有深意。是啊,教她茶道的人還要問她師父是誰,當然可笑了。
還有,她在吳季同生日那回醉酒說的話。
她說,「你後來回來找我了嗎?」
那時的毫無頭緒到現在的恍然開朗,她就是她,只是他從來沒有發現。
難怪她這幾天這麼不對勁,難道她昨晚會那麼質問周銘,原來,原來都是這樣……
山頂的風在肆虐,一滴雨水滴在林盡染的臉上,慢慢的,更多的雨滴淋了下來。
「周衍來了。」林盡染看著身後走進的人,開口提醒他。
可周正憲沒有動,他就這麼看著她,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
林盡染喉嚨有些發乾,「周正憲,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誰,我只想做林盡染,你能答應我嗎。」
周正憲猛然一震,他知道她說的「他」是誰,他也知道她說做林盡染是什麼意思。
她果然……就是周然。
是那個他以為已經死了快十年的周然。
「少爺。」周衍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