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和用餐時相同的人員聚集在了這個對伯朗來說有著特別回憶的房間里。大理石的桌旁圍著一排黑色的皮沙發。

第一次來這棟大屋的時候,首先就是被帶進這個房間。禎子去問候康治雙親的時候,他一個人等在這裡,但實際上因為勇磨從庭院里進來,所以他也不是一個人。

伯朗撫摩沙發的表面,那之後過了三十年,原本上好的皮層已經相當舊了。

邊桌上備有飲料,還有紅酒和威士忌,看起來似乎是自助,於是伯朗往玻璃杯里倒了烏龍茶。

座位的順序和剛才不同,很分散。楓和勇磨隔著桌角坐在一起。伯朗在他們對角方向的座位上坐下。

「那麼,我們就從過去講起吧。」波惠打開手中的文件夾,「父親康之介在距今二十年前去世,由顧問律師保管的遺囑內容在頭七的晚上被公開。在座的各位大部分都有出席,我想你們應該還記得當時的事。」

已經有二十年了嗎……伯朗回憶往事。在接到康之介去世的消息時,伯朗已經開始獨自生活。他借口大學學業繁忙,連守夜和葬禮都沒有去參加,頭七當然也沒去,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遺囑是什麼,也沒聽禎子說過。

「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啊。」祥子說,但不知道她這番話是對誰說的。

「遺囑的內容是,」波惠無視同父異母的妹妹,繼續道,「康之介的個人資產全部由矢神明人繼承。」

伯朗險些把剛喝進嘴裡的烏龍茶噴出來。

他看了看楓,她似乎很冷靜。

「這件事,」她開口,「我已經聽明人說過了。」

一旁的勇磨笑得賊兮兮的:「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矢神家的繼承人,是想給他留下足夠的財產吧。」

「但實際上,明人君什麼都沒有接手,是吧?」

「是的,因為各種狀況。這件事你也聽明人說過了嗎?」波惠問。

「一定程度上。」

「是嗎?那麼,我就姑且再說一下吧。首先,有人對遺囑提出了異議。提出異議的正是我的哥哥康治。他要說的有兩點:一是父親的孩子應該有平等的繼承權,二是把全部財產交給還是小學生的明人是不合常理的。第一個問題有辦法解決。遺產繼承的時候有遺留部分,不論遺囑的內容如何,法定繼承人可以繼承的最低份額是規定好的。父親沒有配偶,所以法定繼承人只有子女。這種情況下,遺留部分是全部財產的一半。他的子女,算上親生的和收養的一共是六人,所以他們各自可以繼承的遺留部分佔全部財產的十二分之一。」

「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覺得分得還真細。」祥子說,「但如果分母足夠大,那也會是很可觀的金額吧。」

「分母是指……」楓側頭不解道。

「當然是指爸爸個人資產的總額。」勇磨的嘴角露出頗有意味的笑,他看著波惠,彷彿在催促她說下去。

「如各位所知,父親是醫療法人『康親會』的理事長。『康親會』共經營有矢神綜合醫院、護理老人的保健機構『矢神園』等六項事業。但請專門人士精確核查後,發現每一家都陷入了嚴重的經營不良,有必要早日解散或整改。最終,除了接受了銀行貸款的矢神綜合醫院和由隆司先生接手的『矢神園』以外,剩餘四處都關閉了。在這個過程中,父親的資產大幅縮水,過去將近百億日元的資產只剩下十分之一。這事各位想必也都知道。而且其中有將近一半是包括了這個府邸在內的不動產。於是哥哥提出了一個建議,以將來由明人繼承為條件,把房子繼續放在父親名下,先把現金分給子女們。」

「但我被要求放棄了。」祥子不滿地說。

「也沒什麼吧,是我們自己說要接手『矢神園』的。」一旁的隆司責備地說。

「如果是那樣,那麼還有一個人也該放棄吧?在爸爸生前就接受了不少資助的人竟然可以若無其事地來分遺產,什麼事嘛?」

「我想你說的是我吧。」一直保持沉默的佐代插嘴道,「說到接受過資助,各位應該都一樣吧?把你們養大,還給你們出了學費,花費也都差不多……不,各位得到的一定比我的要多得多吧?」她說話時沒有看祥子,然後又往高腳杯中斟了白葡萄酒。

「把學費和在銀座開店的錢混為一談也很讓人困擾啊。」

「哎呀,哪邊不都是錢嗎?有什麼不一樣?」

「你這個人……」

「好啦好啦。」隆司拍著妻子的肩,「點到為止吧,不然談不下去了。」

「這都是在商量後才定下的事。」波惠說,「如今再喋喋不休可說不過去。」

被丈夫和姐姐責備後,祥子不甘願地不作聲了。

「因為祥子的放棄,各自能分到的就變成了現金資產的五分之一。至於具體金額,就不用在這裡說了。」

「金額差不多就是在澀谷開了一間稍稍豪華點兒的咖啡吧後就沒有了的樣子。」勇磨對楓說。

「因為這些,所以明人目前什麼都沒有繼承,不過這棟房子的繼承權是明人的。當時大家簽過同意書,應該是哥哥保管著。哥哥說等明人到了一定年紀後,他會負責把事情詳細地說給他聽。關於上述內容,楓小姐有什麼疑問嗎?」

波惠發問後,楓回答說:「沒有。」

「我從明人君那裡聽到的差不多也是這樣,他說在高中的時候已經聽公公說過了。」

「也就是說,」勇磨看向楓,轉動著倒有威士忌的古典杯,「你們隨時可以搬到這個房子里來。賣掉也行。不過那個時候,就得請住在這裡的人搬出去了。」杯中的冰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不用擔心我,我隨時都能搬走。」波惠淡然地說道,環視眾人,「那目前為止,有什麼疑問嗎?」

因為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波惠又說:「那麼我繼續往下說。」

「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哥哥已經時日無多,在他去世之後,遺產當然會由明人繼承,但在那之前,必須整理好父親的遺產,也就是父親去世時沒能分配的那些東西。如果有人表示自己在父親去世時已經分到過現金了,剩下的就全交給明人的話,自然就沒有問題,但我想一定也有人不這麼想,所以,今天我列好了清單,財產目錄里沒有這棟房子,以及已經繼承的現金。」

波惠從文件夾里取出一沓A4紙大小的文件分給了大家,連沒有關係的伯朗也有。

看到內容,伯朗不由得嘆了口氣,不愧是曾經盛極一時的矢神家的主人。掛軸、壺、畫……上面記載了一大列這類物品,甚至還有金佛像。每樣東西後面還寫有估值,有好幾個都是上百萬日元的。

「有這麼多呢,我完全不知道。」祥子皺著眉說,「爸爸什麼時候收集了那麼多……雖然我聽說他買過一些價格虛高的古董還有美術品,但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

「大概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期吧,」隆司說,「所謂的泡沫經濟時期。當時多了許多以投資目的收藏古董以及海外名畫的人,還有公司用幾十億日元的價格拍下了凡·高的畫。我想爸爸大概也差不多是這樣出手買了這些東西吧。」

「如你所言,在調查了當時的記錄後,似乎確實有好幾名投資負責人。當時這些人接二連三地出手,放到現在一定虧得很慘。」波惠說。

「當時我身邊就有許多人遭受了同樣的失敗。不過,這些東西在哪裡?」

「全都收在父親書房旁邊的書庫里。那個房間因為要保管貴重的古書,一整年都保持著一定的溫度和濕度,所以也很適合保管畫以及掛軸。當然,每年我也會把它們從箱子里拿出來幾次,讓它們通通風。」

「姐姐你早就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了吧。」祥子狠狠地說。

「因為爸爸委託我保管。當時,他叫我不可隨便說出去。」

「至少在爸爸去世的時候告訴我們也好啊。」

「康治哥哥讓我先對大家保密。光是父親的遺囑已經讓繼承變得很複雜,他大概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麻煩吧。我也是同樣的想法。」

「事情確實變得複雜了。」勇磨把文件扔在桌上,「我大致算了算就已經有一億日元以上。這個要怎麼分配,會很麻煩哪。如果全部賣掉,照遺囑說的那樣,明人拿一半,剩下的我們平分倒很容易。」

「這不可能吧。」佐代嘀咕道,「或許也有人想當成收藏品保管,更重要的是徵詢明人的意見。」

「我想問一下,」祥子舉手,「我們家參與這個討論有意義嗎?如果接手了『矢神園』就必須放棄剩下的所有財產,那麼我們在這裡本身就毫無意義。」

「關於這一點也得問問明人的意見。」波惠說,「不過就我個人意見來說,二十年前,事情是以你們接管『矢神園』,其他人收現金來公平收場的。也就是說,現在大家再次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我認為讓你們加入討論是有必要的。」

祥子滿意地用力點了點頭:「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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