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愛莎的驗血報告已經送來了。伯朗一隻手撓著頭,同時把數據看了一遍,然後低聲說:「肌酸值有點兒高。」

「啊,果然是……」植田夫人停下正在輕撫愛貓的手,眉毛悲傷地垂成了「八」字,嘴也擰成了「八」字。一旦做出這種表情,她外表看起來就老了約莫十歲。夫人大概是六十歲,但皺紋一多,就完全變成了老婆婆的臉,扮嫩的妝容全白費了。

「雖然還沒到需要擔心的程度,但隨著年齡的增加,對毒素的分解能力勢必會下降。試著給它喂活性炭吧。」

「活性炭?」

「就是炭。把炭粉塞在膠囊里,體內的毒素被它吸收後會隨糞便排出。」

伯朗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實物給夫人看:「就是這個。」

「還要加大服藥量嗎……」夫人嘆息,「而且是那麼大的膠囊……我不太擅長喂葯。」

已經為愛莎開了包括輔助營養品在內的數種藥物。

「不好意思借我一下。」伯朗從夫人的膝上抱起那隻白貓,讓它坐在診療台上。他左手的中指和大拇指一把夾住貓的下巴,用力往上,再用拿著膠囊的右手撫摩貓下巴的下方後,愛莎就張開了嘴。伯朗沒有錯過這機會,迅速地把膠囊塞到它喉嚨深處,又合上它的嘴巴輕輕摸著它的鼻子。只見愛莎微微露出粉紅色的舌頭,咕嘟一下發出了吞咽聲。

「就是這樣。」伯朗抱起愛莎放回到植田夫人的膝上。

「像變戲法一樣。」

「誰都可以的。為了愛莎公主的長壽,請多多練習。」

夫人的愛貓十四歲了,如果換算成人類,這個年齡無法再被稱為公主,但對主人來說,寵物永遠是孩子。

「我會努力的。」年老的飼主邊說邊對愛莎投以滿懷愛意的目光。

夫人離開後,伯朗正對著電腦寫病歷,蔭山元實打開前台那邊的拉門走了進來。

「有客人在等。」

「我知道。」

「您接下來要出門是吧?後續我會處理好的。」

「謝謝,拜託了!」

但蔭山元實沒有走,反而把臉湊向伯朗。

「您弟弟的妻子,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她的語氣不帶抑揚頓挫,他跟她說過訪客的身份。

「是嗎?」

「您最好要當心。」

「當心什麼?」

蔭山元實卻沒有回答,她若有所指地嘿嘿一笑,快速轉身邁開了腳步。

「喂,你什麼意思?」

雖然伯朗又問了一次,但她還是不回答。「砰」的一聲,拉門被關上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伯朗百思不得其解地重新面向電腦,但蔭山元實那句「很有魅力的人」卻留在了他的腦海里。

伯朗從椅子上起身,悄悄地打開通往候診室的門。

身穿白襯衫、深藍套裝的楓正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看雜誌。和昨天穿黑色皮夾克時的氣質截然不同,從偏短的裙子中露出的雙腿絕不算粗,卻有著恰到好處的肉感,一旁放著的紙袋大概是慰問品吧。

伯朗關上門,留心著不要發出聲響。雖然他回到了電腦前,卻沒法立刻著手工作,他回憶著昨天和楓的談話。

根據楓的說法,康治在好幾年前就查出了胰腺癌並接受了手術,但之後恢複得並不好,一直都和病魔做鬥爭。聽說明人在去西雅圖之前曾一個人去探病,從醫院回來後明人對楓說:「看那個情況大概時間不多了,但沒辦法,這就是命數。」他當時的語氣很冷靜。

「我也問過他,他爸爸都那個樣子了,他還去西雅圖不要緊嗎?但明人君說就算自己留下也什麼都做不了,老爸的壽命也不會延長……」楓在說這些的時候,面帶歉意。

這的確像是明人會說的話,伯朗暗想,他從小就是萬事合理主義。

但伯朗也沒法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康治得病的事,他從阿姨順子那裡聽過,雖然他也想著應該去探望一下,卻一直拖著。他是沒想過情況會這麼嚴重,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接觸那些肯定在旁陪護的矢神家的人。

「那麼回國以後有去探望嗎?」

楓用搖頭回答了伯朗的問題。

「還沒。想好要去的那天,明人不見了。」

回國以後,他們似乎就住在明人租的港區公寓里。然後楓在買了給康治的慰問品後回到屋子時,明人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桌上留著的字條。

「字條?寫的什麼?」

「就是這個。」楓說著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對摺的字條。伯朗接過後打開,上面用簽字筆寫著這樣的話:「我有一點兒事要出門,搞不好會有一陣子不回來,但不用擔心。如果是那樣,雖然很過意不去,但請你一個人去探望老爸。拜託了!明人。」

「就這些?」

「就這些。」

伯朗把字條放到桌上:「那麼,你是怎麼做的?」

「我立刻打他手機,但打不通,發郵件也不回。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犯愁……」

等了兩天,還是沒有明人的消息,楓向當地的警察報了警,但或許是因為明人有留字條,所以警察判斷不屬於刑事案件,據說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問他們夫妻最近感情好不好。

「他像是在懷疑明人是因為我們感情不好而離家出走,太失禮了。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楓憤慨地斷言道。

「哎呀,要不再稍微等等?如果還沒有消息,就再去報警。」

「我當然是這麼打算的。」

「你一開始說失蹤,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呢。但現在這個情況並不用太擔心不是嗎?我也沒什麼幫得上的。」

「不,大哥的協助是必需的,我希望您務必要幫我。」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完全沒有能找到明人的線索。我說過很多次,我們有一陣沒見過了。你比我更了解那個傢伙。」

「不是這個,我是希望您能陪我去探病。」

「探病?」

楓從桌上拿起字條:「這裡有寫吧?如果他沒有回來,希望我去探望他爸爸。雖然我很擔心明人君,但是該做的事必須做。如果之後被人知道我們明明回國了卻沒去探病,今後會很難面對矢神家的那些人。」

「啊。」伯朗理解了,「但是,他寫的是請你一個人去。」

「在這方面,明人君也是粗線條。請試著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設想一下,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女人突然拜訪說自己是你們家兒子的妻子,誰都會起疑心的吧。」

「這個嘛……大概是這樣。」

「是吧?而且大哥您為什麼不去探望公公呢?」

「要說為什麼……」

「雖然他不是您的親生父親,但也照顧了您十年的生活吧?能上大學,能當上獸醫,應該都是託了公公的福。有錯嗎?您不懂『報恩』這個詞嗎?」她像機關槍一樣滔滔不絕。

伯朗沉默了,楓說的話有道理。然後,她像是要再做最後的努力一般低下那燙著螺旋卷的頭:「拜託了。」

「明天下午來動物醫院。」伯朗嘆著氣答應了。

完成了愛莎的病歷後,伯朗脫下白大褂換上外套後走出診療室。

穿著套裝的楓從椅子上站起,伯朗掃了一眼她收得細細的腰身,又望向她的臉:「就像是公司面試一樣嘛。」

「叮咚——」楓說著豎起食指,「說中了,就是面試套裝。雖然已經很久沒穿了,還好身材尺寸沒變。」

「面試啊……遇見明人之前你是做什麼的?」伯朗一邊留意著前台方向一邊問。那邊不應該聽不到這裡的對話,但蔭山元實卻一本正經地在處理文書工作。

「空姐,日航的。」

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蔭山元實的腦袋微微一震,伯朗叫出聲:「是嗎?哎——」

「有那麼意外嗎?」楓不滿地嘟起微顯豐盈的唇。

「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吧,完全沒有想過。這麼說,你和明人是在飛機上遇到的?」

「很遺憾並不是,是在溫哥華停留時的一個壽司店裡。因為他就在櫃檯座位的旁邊,是他先來搭話的。」

「哦——」伯朗張圓了嘴,「在海外搭訕嗎?那傢伙也很厲害啊。」

「我覺得他沒有那個想法。他一個人,我們是三個。而且他來搭話的內容是關於飛機里計算機服務的事,好像是因為聽到我們的對話後發現我們是空姐。」

即使在異國的壽司店裡,明人都在思考生意上的事嗎?但如果不是這樣,或許也很難在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創業成功。伯朗再一次覺得明人和自己不是同類人,而這也是當明人還是小孩時就一直在伯朗心裡的自卑情緒。

但就算這樣,如果話題只停留在工作,那麼明人和楓也就不可能結婚。伯朗正想要問是誰展開攻勢的,卻把問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想起蔭山元實正在聽。

「空姐的工作做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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