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冬的風,像是夾了冰碴兒,撲面吹來,吹得人臉上肌肉也木木的,凍住了一般。
譚鈴音忍不住摘下貂皮手套,揉了揉臉。
唐天遠說道,「誰叫你不願坐馬車,冷吧?」
譚鈴音緊了緊兔毛圍脖,又把狐狸皮帽子拉低了一些。她的聲音從一堆兔毛之間發出來,有些怪異,「不冷,還挺好玩兒的。」
她打扮成一個士兵跟在其中,沒有穿盔甲;本來也想騎馬的,可惜不會騎,若是和唐天遠同乘一騎,又覺高調和怪異。
於是她騎了一頭毛驢出來了,反正運黃金的馬車走不快,她就算騎一頭豬跟著,也不耽誤事兒。
唐天遠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兩人高度差很多,譚鈴音與他說話時還要仰著頭。此刻她的臉埋沒在銀白色的狐狸毛和兔毛之間,更顯小了。唐天遠低頭看了看那騎毛驢的小兵頭兒,搖頭笑,「出息。」
清辰跟在他們身旁,看著姐姐如此滑稽,他也無聲地笑了笑。
鄭少封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唐天遠三人押在後面,再後面是唐家自己的隊伍。
從墓中撈出來的黃金,連著孫、齊、宗家翻出來的贓款,加上譚鈴音保管的那一筆,林林總總,唐天遠大致估計了一下,有十五萬兩左右。這麼多錢,好多人還蒙在鼓裡。他也不能一筆一筆地核對,只能全部鎖好封箱,先安全運到戶部再說。
除了黃金,他還要把清辰安全地送到皇上皇后手裡。至於譚鈴音,她本來是想回家過年的,但唐天遠堅持讓她先跟著回京。正逢年底,又是這麼大的功勞一件,不趁機跟皇上多討點好處,還想等著過完年再說嗎?
是以,譚鈴音路過濟南時,只和清辰匆忙地回家看了一眼,飯都沒吃一頓,就又回頭追上了大部隊。唐天遠派了人保護他們,若非他不能走開,一定會親自登門拜訪未來的岳父。
到京城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六了。唐天遠與戶部交接好之後,來不及回家,帶著譚鈴音和清辰,同鄭少封一起進宮面聖。紀衡已經知道此事,見他們回來,自然很是高興,他決定要重重地犒賞他們。於是挨個問他們想要什麼。
問唐天遠,唐天遠答,「皇上,您把微臣的那份兒賞算在譚鈴音的頭上就好。」
問鄭少封,鄭少封答,「我想要個媳婦。」
紀衡又問譚鈴音。
譚鈴音有點迷茫,她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一開始聽說要找皇上討好處,她還是很激動的,算計著要多少多少錢,可是後來看到那麼多錢給了國庫,她又覺得,錢給了國家至少能辦點事兒,也挺好,反正她又不缺錢花……
唐天遠一個勁兒地給譚鈴音使眼色,鼓動她獅子大開口。
譚鈴音說道,「要不您給唐大人升個官?」
唐天遠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暗嘆他們家音音在關鍵時刻犯傻。陞官這種事,根本不用說,皇上自會給他升的。討好處不是這樣的討法,唐天遠後悔沒有提前跟譚鈴音溝通好,他也沒想到皇上會問得這麼直接。
紀衡覺得這三人的回答甚是無趣。他看了一眼清辰,最終沒開口問他。萬一清辰想要譚鈴音呢……
於是紀衡說道,「阿晨,你姐姐很想你,你去看看他吧。」
清辰便跟著一個太監離開了。
皇宮很大,清辰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坤寧宮。他是後來才知道自己這姐姐竟是皇后的,雖是親姐姐,但身份在那裡擺著,所以清辰見到她,想要下跪。
未等雙膝著地,季昭便把他扶起來。她屏退了旁人,與清辰自在說話。季昭笨不是啰嗦的人,不過當姐姐的一見了弟弟,難免有些嘮叨。
季家的宅子還在,早讓人又收拾布置了一遍,你住回去之後,想換什麼想置辦什麼,就跟下人說;你是國舅,按規定月祿有多少多少,這些錢未必夠花,不過我手頭還有多少多少產業,都給你,嗯,皇上也會另外給你置辦產業的;你若是無聊,可以多交些朋友,不過有些專門把人往壞道上帶的紈絝子弟你離他們遠一點;也可找些事情來做,你喜歡什麼就做什麼……
清辰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用手勢比劃道:謝謝。
季昭眼圈一紅,「自家姐弟,你別這樣和我見外。」
清辰又點頭。
季昭說道,「還有你的嗓子……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給你治好。」
再點頭。
季昭看著清辰的神色,總覺他像是有什麼心事,便問道,「你可是有事情要說?或是遇到什麼事了?有人欺負你?」一邊問,一邊腦補出可憐的阿晨被人欺負的情形,不自覺有些上火,「到底是誰欺負你?!」
清辰連忙安撫她:沒人欺負我。不過……我有一事相求。
季昭忙問何事。
清辰卻突然離座跪了下來。他很少伸手跟人要東西,現在多少有些慚愧。
季昭扶他,他不肯起來。季昭說道,「你到底要什麼,給個痛快話,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去給你摘。」
清辰不想要月亮。他用紙筆寫下了幾句話。
季昭看完他寫的東西,有些憂心又有些探究地看著自家弟弟。
清辰眼中一片坦蕩。
晚上,季昭問紀衡,「你說,阿晨會不會真的喜歡鈴音呀?」
紀衡沒有回答,反問道,「怎麼說?」
「他今天跟我說,鈴音和唐天遠的家世不夠般配。」
「哦?他是想讓你反對這場婚事?」
季昭搖了搖頭,「不是,他想求你給鈴音一個冊封,這樣一來……」這樣一來,譚鈴音背景硬了,在唐家受委屈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冊封?未婚女子的冊封一般只有宗親女子才可以。」
「我知道,可是我已經答應清辰了,」季昭扯著他的袖角搖,「好不好嘛?」
「行了,最煩你撒嬌了。」一點反抗的餘地都不給他留。
不過嘴上這樣說,紀衡的眼睛還是笑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反感自己的女人撒嬌。
季昭很高興,又問道,「那你打算封她什麼?」
「縣君?」
她輕輕推了他一下,「小氣!」
紀衡扣住她要收回的手,笑看他,「縣主?」
季昭一撇嘴,「還是小氣。」
「哪兒小氣了,只有郡王的女兒才能封縣主。」
「她給你找回那麼多錢,還不敵一個名號嗎?」
「那是唐天遠找的。」紀衡突然想到唐天遠說的要把功勞算在譚鈴音的頭上,再想想自家那小舅子……唉,都是痴人啊。
紀衡嘆了口氣,說道,「要不就封個郡主吧,她是阿晨的義姐,也就是你的義妹,又立了功,封個郡主倒也說得通。」
季昭還想討價還價,「你也認她做妹子,封公主怎麼樣?」
紀衡哭笑不得,「你當封公主是好事嗎?娘家太硬氣了,夫妻可能會有隔閡。」
好像也有道理。季昭點點頭,「那就郡主吧,你是九五至尊,不能食言。」
紀衡趁機動手動腳,捏了捏她的耳垂,「放心吧,對誰食言也不會對你食言。」
季昭笑著去拉他的手。
紀衡突然把她往懷裡一帶,拇指蹭著她的嘴唇,目光一閃,「比如……你上次說想騎馬了。」
季昭一愣,「對啊,你說帶我去的,不過現在要過年了,等開春吧。」
他低頭,用下巴蹭著她光潔的額頭,壓低聲音說道,「不用等開春了,今晚就給你騎吧。」
「……」
因為昨天晚上說著說著就把主題跑偏了,季昭第二天才想起來還有話沒問完,她又鍥而不捨地問紀衡,「你說,阿晨是不是真的喜歡鈴音?」好糾結啊……
紀衡渾不在意地答,「我不過隨口說了句話,至於你胡思亂想到現在嗎?阿晨只是真的把鈴音當家人看待了,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有人待他好了,還不許人家報答一下?這才是實在的孩子,你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沒的,要實在閑得無聊,你就騎——」
季昭及時擋住了他的嘴。
紀衡再次上朝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把唐天遠狠狠表揚了一番;接著給大家介紹了自家小舅子,說了一番表面上意思是「我小舅子剛來你們都擔待點」實際上表達的是「你們誰敢惹他就給老子吃不了兜著走」的話;最後,皇帝陛下宣布把皇后新認的義妹冊封為「金蘭郡主」。「金蘭」一封號,一來契合譚鈴音與皇后「結金蘭之義」的意思,二來譚鈴音幫著找到巨額黃金這也不是秘密,皇上這樣封,就是記住了她的功勞。
譚鈴音自己都有點傻眼。當初跟著來京城討好處,想的最多的是要多少錢,至於冊封什麼的,她根本不敢想。
皇上做得很到位,冊封不止給金冊名號,還給了宅子,田產。這些以後都會成為譚鈴音的嫁妝。
不過譚鈴音來不及在京城得瑟,她得回家了。除夕夜是趕不上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