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裡,林芳洲翻了幾次身,耳聽到身旁的人呼吸均勻,酣甜入夢,她輕手輕腳地坐起身,下床。

月光透過破爛的白色窗紗照進來,薄霧一般。林芳洲借著這月光,走到外間,翻找到一把生了銹的菜刀。

找刀的途中她還不小心踢到一隻老鼠,嚇了一跳,引得她低聲咒罵:「你這沒見識的畜生,老子一粒米都不曾有,床上倒有塊肥肉,你去把他叼走吧!」

那老鼠大概是來慣了,也不怕人,被林芳洲踢了一下,翻個身體,左顧右盼一番,發覺似乎真的沒什麼東西可吃,這才揚長而去。

林芳洲心想,她家必定是風水寶地,連老鼠都要成精了。

她拿著菜刀走進卧房,床上的人正安分躺著,一動不動,死人一般。想必是已睡得沉了。林芳洲一手舉著菜刀,一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她有些心虛,便輕聲喚他:「小傻子?小傻子?你睡著了嗎?」

他紋絲不動,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林芳洲的手有些汗濕,微微發著抖。她在心裡不停地對自己說:殺了他,他是反賊,早晚會死,殺了他,把他埋掉,神不知鬼不覺,就太平無事了……

殺了他!

她咬了咬牙,握刀的手漸漸用力。

床上的人卻突然緩緩睜開眼睛。

月光下,那雙眼睛烏黑瑩亮,定定地看著她。

林芳洲呼吸有些急促,那菜刀舉在半空中,彷彿被千鈞重的無形力量阻擋著著,落不下去。

如此僵立了一會兒,林芳洲突然將菜刀重重往地上一摜。

終究,是下不去手啊……

她翻身躺在床上,氣呼呼地說:「睡覺!」

……

第二天,林芳洲想到一個新的辦法。

她之所以不敢報官,是因為她救了反賊,而且還窩藏了他——可誰知道這些呢?她只要一口咬定,這小傻子是突然闖進他家裡,還偷了她的東西,她抓到他之後發覺他不同尋常像個反賊,這才去報官……那樣不就能把這禍害轉交出去了?

林芳洲找了根繩子,把小傻子綁起來扔在床上,接著便出門直奔縣衙。

那縣太爺正有些焦頭爛額。

近日山中出了老虎,吃了好幾個過路的人,他昨日發下文書,重金招募勇士上山殺虎,當天便有一個遠近聞名的獵戶上了山,結果到現在還沒回來,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僅如此,那兩個找小孩的殺神又回來了,臉色陰沉地坐在他的會客室里。

縣令感覺特別委屈。明明這幾天什麼都沒查到,他們怎麼就死賴著不走了呢……

「會不會……」縣令壯起膽子,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測,「會不會,他已經被山中的野獸吃了……?」

兩座殺神齊刷刷把目光釘向他,他果斷閉嘴。

室內一陣沉默,縣令如坐針氈,他低垂著眼睛,目光落在他們的腰刀上,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說道:「兩位大人勇武過人,定是世間難得一見的高手。」

大殺神沉著臉紋絲不動,二殺神笑道:「你這馬屁拍得,我弟兄們已經聽膩了。」

縣令賠笑道:「下官無德,使境內招致虎患。我縣內百姓所不幸者,有我這等無德無能的父母官,所幸者,有兩位大人貴趾駕臨……」

二殺神不耐煩道:「啰嗦什麼,你有話直說。老子最煩你們這些文官掉書袋!」

縣令嚇得一抖,連忙說道,「下官是想說,能不能……請二位大人助我一臂之力,去除掉那禍害人間的虎患……」

嘭!——大殺神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冷冷說道:「我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打畜生的。」

「是,是……」

這時,外面有衙役稟報道:「太爺,有個叫林芳洲的,說是要見太爺。」

「讓他走。我不是說過今天不見客嗎?」

「可是他說……他說,此事關係重大,能讓太爺加官進爵。」

縣令正沒好氣呢:「胡鬧!讓他滾!再不走就打二十板子!」

「且慢,」二殺神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縣令,說道,「不如叫他進來看看,是怎樣加官進爵的好事。」

自從做了那個決定,林芳洲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是為什麼。她覺得可能是自己太緊張了。走進會客室時,她發現除了縣太爺,裡面還坐著另外兩人。

其中一人的面相很不好,兇巴巴的,目光如狼一般兇狠銳利,林芳洲被他看一眼,立刻嚇得渾身一冷,頭皮發麻。

她彷彿被他的目光釘住了魂,站在那裡,訥訥不言,如痴如傻。

「大膽刁民,見到本官為何不跪?」縣令見到她,可算能抖一點威風了。

二殺神突然說,「又不是在公堂之上,就不要拘禮了。你看,他都嚇壞了。」

縣令點點頭,端坐著,問林芳洲:「你是林芳洲?」

「嗯。」林芳洲傻傻地點了點頭。

「你找本官,是要稟報何事?」

「我抓——」路上背了無數遍的詞,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可是看到那兩人聽到「抓」字時陡然冰冷鋒利的目光,林芳洲腦內突然五雷轟頂——她明白到底哪裡不對勁了!

如果是官府想要抓反賊,為什麼不大張旗鼓地下海捕文書?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搞事情?為什麼明明衛拐子與反賊毫無瓜葛,還要殺他?就算是他們覺得衛拐子真的和反賊勾結了,那麼為什麼不將他被殺的原因公之於眾、以此告訴大家不要和反賊勾結否則下場會很慘很慘?

他們要秘密地抓人、殺人。

秘密地!

只要知道他們的秘密,或者有可能知道他們的秘密,都有可能被殺掉!

林芳洲心中彷彿拍過驚濤駭浪,嚇得她肝膽俱碎,冷汗如雨。

縣令見這小子才說了兩個字就滿頭大汗,他很是莫名其妙,追問道:「你抓到什麼了?」

「我抓……抓老虎的方法想到了!」

「哦?真的嗎?說來聽聽!」縣令喜形於色,心想這少年真可謂及時雨,本官正為此發愁呢!

「我,我覺得……老虎太兇猛,我們,嗯,不能硬碰硬,最好是智取。」

縣令點頭道,「確實如此。虎患總不該用人命去搏,是本官魯莽了,枉送了那獵戶的性命——你有什麼智取的好辦法?」

為了保命,沒辦法也要想個辦法出來。林芳洲此刻心眼子轉得比陀螺快,只頓了一頓,便答道:「我聽人說,老虎最怕獅子了。不如,我們糊一個假獅子,去嚇唬那畜生?它害怕時定然只顧著逃跑,屆時讓一些射箭的好手在獅子後面射它……」

她話還沒說完,縣令已經氣得拍桌子:「來人!給我打出去!!!」

兩個衙役推門跑進來,提著林芳洲的胳膊便走。

林芳洲急道:「太爺,太爺你考慮一下吧!便是不行也不要打我,打了我,以後誰還敢給你出主意呀太爺!」

雖然出了個餿主意,最後一句話倒讓縣令有些顧慮,便吩咐道:「轟走他便是,以後不許他踏進縣衙半步!」

衙役們提走林芳洲之後,那二殺神終於憋不住了,拍著桌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哈!這哪裡來的活寶!要糊個紙獅子去嚇唬真老虎,哈哈哈哈哈哈!」

大殺神似乎也覺得可笑,輕輕哼了一聲,哼完之後,他有些疑惑,問道:「他看起來很怕我?」

二殺神已經笑出了眼淚,聽到這話,他邊擦眼淚邊道:「你還不知道?莫說人了,連狗看到你都躲得遠遠的!」

縣令賠笑道:「不要說他一個平民百姓了,就是我這朝廷命官,第一次見大人,也被震懾住了。」

那大殺神便不疑有他。

……

夜裡,林芳洲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想事情。

三更的梆子敲響時,她突然推了推身旁熟睡的人:「小傻子,醒醒。」

那小孩被他弄醒,打了個哈欠,想要接著睡,她卻把他推起來:「別睡了!」

他獃獃地看著她。

「走,我帶你出去玩。」她說著,找了件衣服給他披上。

那孩子雖獃獃的,倒很聽她的話,她拉著他的手,把他領出去,他便乖乖地跟著。

林芳洲自小在永州城長大,對這城裡的每一處都分外熟悉。那縣城的東北角,有一年下了大暴雨,城牆根被水沖得鬆動了,附近居民誰家短一兩塊磚時,便去那鬆動的牆角里拿,拿著拿著,城牆被拿出一個窟窿,大小剛剛夠一個半大孩子鑽進鑽出。

林芳洲骨架子細,身體又瘦,她試過,她自己也能鑽過去。

現在,林芳洲把那孩子領到這牆根處,兩人都鑽了出去。

然後她領著孩子繼續走,不一會兒,走到了河邊。

月亮很大,河水反著白光,岸上雜草盤踞,樹影婆娑,萬物都沉睡了去,連蟲鳴也不曾有。

林芳洲怕他回去找她。她用一根繩子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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