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漫長的會議終於結束了。新田踏出警視廳大門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在櫻田門上地鐵,沒過幾站便在有樂町下車。進入十二月,走到哪裡都是人,光是保證不撞到人,就身心俱疲了。

新田的目的地是一家位於外堀大道沿街大樓里的平民風格的居酒屋。新田告訴店員見面人的名字後,店員說:「您的同伴已經先到了。」隨後引導新田至吧台。

等在那裡的是能勢。胳膊肘撐在吧台上,用茶碗喝著水。看見新田來了之後,立刻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呀,你來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新田邊把外套遞給店員邊道歉。

「不用在意。我早料到稻垣小組的會議會延長。」

「不好意思。」新田再次道歉之後,在能勢旁邊坐了下來。

剛才會議中途休息時,兩人發信息約好等會議結束後一起喝一杯。

新田點了兩杯生啤和幾樣下酒菜。這家店他來過幾次,對招牌菜很熟悉。

生啤很快就上來了。兩人先幹了杯。

「雖然晚了點兒,但還是要恭喜你高升啊。」新田舉起酒杯說道。

能勢一臉不好意思,歪頭苦笑:「在自己的地盤上踏踏實實地做調查,才對我的胃口,而且還自由,不用被人管。本廳這種地方,根本就不適合我,但是既然上頭下了命令,沒辦法。」

「你這說的什麼話。像你這麼有能力的人,待在下面的轄區,實在是太屈才了。」

「你饒了我吧。我可不習慣被人恭維。」能勢無奈地皺皺眉,喝了口啤酒,擦掉嘴角的白色泡沫後,湊到新田面前:「先別說我了。倒是案件那邊的進展有點兒讓人意想不到呢。而且,我做夢也沒想到,還能有機會再一睹你那時的風采。」

新田倒抽了下身子,轉過臉去,看著能勢圓乎乎的臉。

「我們小組的會議內容,你從別人那兒聽說了?」

能勢笑著擺擺手:「不用問也能猜到。從一開始,當稻垣小組被召集過來的時候,搜查一科科長……不對,應該說是尾崎總監的用意就一目了然了。他是想重新上演幾年前的那次作戰計畫唄。最不可思議的是,酒店竟然和上次一樣,又是東京柯爾特西亞。一向以新奇大膽著稱的尾崎總監怎麼可能想不到。既然要重新上演那次的作戰計畫,怎麼少得了稻垣小組。說得更準確些,怎麼少得了新田你這個主角呢?」

新田皺皺眉,嘆了口氣:「剛剛組長跟我說了同樣的話。」

「那是當然。試想一下,自己的部下被當作救世主,稻垣組長能不自豪嗎?」

「下命令的人倒是輕鬆,吃苦的可是我們這群底下的人哪。」新田緩緩搖了下頭,喝起了啤酒。

幾年前,東京都內發生了一起連續殺人事件。警方解讀了兇案現場遺留的神秘暗號,破解出下一次作案地點會是東京柯爾特西亞酒店。那時,尾崎他們想出的辦法,就是派數名刑警假扮成酒店員工潛入調查。當時,新田假扮成前台服務員。被選中的理由是他不僅英語流利,而且外表很有氣質。

雖然最終順利逮捕了兇手,但回想起來還是會出一身冷汗。因為除了調查之外,作為酒店員工的工作更讓人疲憊不堪。新田從未想過酒店服務業竟然如此不易。

說實話,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可是……

「除了你,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這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稻垣的話在耳邊迴響。

當看到那封告密信的時候,新田就作好了心理準備。在小組內部會議上,稻垣一開始就挑明要潛入東京柯爾特西亞酒店調查。而最先被點名的就是新田。同上次一樣,還是假扮成前台服務員。

新田本來還想推託,豈料當時的形勢何止是寡不敵眾,簡直就是孤立無援。「廢話少說。趕緊點頭同意。要是連你都發牢騷,那這事兒就進行不下去了。」被本宮數落了一頓,到頭來只能接受任務了。

之後會議決定讓後輩關根假扮成行李員,也跟上次一樣。其他同事有的扮成客人,有的被派去客房清潔部這種不會和客人有直接接觸的部門。因為客人不會看到,所以沒有必要真的去做客房清潔的工作,況且他們也做不來。那個工作需要極其熟練的技巧,新田上次經歷過,所以很清楚。

點的菜上來了。新田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

「我還是想不明白,那封告密信。」新田夾起一塊生魚片,扭頭問道,「目的何在?」

「協助警方逮捕兇手的善意告密?」能勢「啪」的一聲掰開手中的一次性筷子,「……想必事情沒這麼簡單。」

「單從那封信的內容來看,告密者知道兇手是誰。如果是善意的,直接在告密信上寫明真兇是誰不就好了。」

「沒錯。告密者的動機很讓人費解。是不是告密者不知道真兇是誰,只知道真兇會出現在酒店呢,但這樣的推理很難成立。」

「但那封告密信看起來不像是惡作劇。不是有那張照片嘛。」

與告密信裝在一起的,還有一張照片,偷拍的男女二人合照。照片上女性的臉很清晰,可以確定就是這次的被害者——和泉春菜。但和她一起的男人面部被打上了馬賽克,完全無法辨識。照片地點是和泉春菜的公寓前,應該是二人從玄關進入公寓前的一刻拍攝的。

想必告密者想傳達的訊息就是:我手裡有被害者和與她交往的男人在一起時的照片,當然也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是啊。畢竟這次的案件,原本就是起源於告密。」

新田點點頭表示同意。「匿名舉報熱線……是吧。」

「不直接給警察打電話,卻選擇用那種方式,舉報人肯定是想掩蓋自己的身份吧。打匿名舉報熱線,不用擔心被追蹤。況且,這次的舉報人也沒用電話,而是通過網路,看來相當謹慎。」

「舉報者和告密者會是同一個人嗎?」

「很可能是。不過話又說回來,舉報者是怎麼知道那個房間里的女人被殺害了呢?真是想不明白。那房間可是在公寓的六層呢。」

「舉報者、告密者和兇手是同一個人,這個假設怎麼樣?」

能勢瞪大他那細長的眼睛:「真是大膽的想法啊!」

「告密是向警方發出的挑戰。『我會在酒店的跨年晚會上出現,你們要是有能耐就來抓我啊。』不過發出挑戰的理由就不清楚了。」

能勢喝乾了杯里的啤酒,嗤嗤笑出聲來:「你每次都有出人意料的想法啊。剛剛這個想法,其他人都沒想到。我會留心一下的。呀,真是太吃驚了!」

新田半開玩笑的意見,能勢非但沒有當作胡言亂語,還認真地接受,真正出人意料的,是他吧。

「這次的案件,能勢兄你負責的是哪一塊?」

「調查取證。現在在調查被害者的交友關係。但說實話,完全沒有頭緒啊。一點兒成果都沒有,就算罵我遊手好閒,只拿工資不幹活,我也認了。」

「被害者是一個人住吧。家人呢?」

「在山形縣。」能勢從西裝口袋裡拿出筆記本翻看,「被害者老家就在山形。我們跟她老家那邊取得了聯繫,她母親來認領了屍體。趁此機會,我們問了她母親很多問題。被害者的家庭情況似乎有點兒複雜。」

「怎麼說?」

「被害者的母親是當地很有名的點心鋪店主的獨生女,丈夫是上門女婿。兩人生下了和泉春菜。女兒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丈夫搞外遇,離家出走了。從那以後,母親就一個人經營店鋪了。兩人鬧離婚的時候,家裡爭執不斷,和泉春菜受到影響,慢慢變得跟誰都不愛說話了,只是一直嚷著說高中畢業後要離開老家到別處去。實際上,和泉春菜畢業之後到了東京,一邊在老家點心鋪的連鎖店裡打工,一邊去職業技校學習寵物美容。母親也因為沒能給她一個美滿的家庭而心中有愧,女兒想做什麼就都隨她了。女兒到東京後,母親還一直給她寄生活費,但是幾乎沒有聯繫。尤其是在女兒成為寵物美容師能獨立生活之後,金錢方面的關係也斷了,兩人之間完全陷入了杳無音訊的狀態。她來認領屍體時,號啕大哭,一直後悔說要是能多聯繫一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要是能多聯繫一下……聽這口氣,要想從母親這裡找到解決案件的線索是沒什麼希望了。」

「是很遺憾。」說著,能勢合上筆記本,重新放回了西裝口袋裡。

新田吃了口毛豆:「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弄清楚被害者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你說的沒錯。可是,無論我們怎麼調查,都沒有發現她和男性交往的痕迹。手機里沒有相關的記錄。我們也問了她的同事,可是他們都說從來沒聽她提過男朋友的事情。寵物美容師的工作之一,就是和顧客聊天,可她聊的不是寵物就是服裝,從來都沒提過跟男人有關的話題。」

「私人生活和工作嚴格分開啊。」

「也許是吧。可是,她連跟朋友都沒提過男人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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