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暗香浮動月黃昏

漸漸轉亮的光線調皮地在我的眼瞼上跳躍,鼻翼間是山間清晨獨有的潮濕氣息,一縷淡淡的薰衣草香若有似無地包圍著我,舒適而安全。

我緩緩睜開眼,發現今天睡的枕頭好像不大一樣,很軟很暖,那催眠的薰衣草香就是從那枕頭裡散發出來的。我依戀地在枕頭上蹭了蹭臉頰,再次閉上眼。

一個發現電光火石一樣閃過我的大腦,我猛然睜開眼。

根本就沒有什麼枕頭!我枕著的居然是花翡的胸膛!頭頂上是他矇矓轉醒的臉,而我整個人則被他用手臂環繞在懷裡!

一骨碌坐起來,我操起最近的一個枕頭劈頭蓋臉砸向他。「你這個流氓!色狼!」我開始尖叫。

他一把拉住我抓著枕頭的手,深情款款地凝視我,另一隻手愛憐地撫過我的臉頰:「娘子,為何?為何上蒼要這樣對待我們?你失了記憶,每日清晨醒來時便會什麼都不記得。甚至是成親十年的夫君我,你也……」他神傷地斂起眸光,輕輕搖了搖頭,有心痛掠過眼底,「你也是日日一覺醒來便會忘卻。」

「不過,」他揚起眼眸,再次綻放出皎月般的光輝,嘴角梨渦淺淺顯現,陽光注入其中,信心滿滿,「每日我都會讓你重新愛上我!今天,也不會例外!」

他握緊我的手,十指交叉,貼在他的胸口,溫情脈脈地注視著我:「娘子,你聽到我為你怦然跳動的心了嗎?今日,也讓我們一起努力可好?」

「夫君。」我緩緩開口,他聞聲抬頭。

「夫君如果想用你怦然跳動的心試試我手上的剪子,就儘管繼續唱戲唱下去。」我拿起床邊剪燭花用的剪子對著他。

「別,桂圓乖徒兒,呵呵,這一大清早的……」花翡原形畢露跳下床去,「剪子多危險呀。」

「花翡!你給我交代清楚你怎麼會在我房裡!!」我是煤氣罐,我是手榴彈,我是地雷,我是氫彈!我要爆炸!我要把他炸成蘑菇雲!

花翡腳底抹油,一下子躥出門去,無影無蹤。

身上的衣裳完好無缺,我低頭檢查了一遍以後確認,不然,我會讓花翡死得很壯烈。

我走出房門,一抬頭就看見天上游弋的白雲,有些刺眼,便垂下眼帘轉身去廚房,看見綠豆正捏著一條毒蛇的七寸準備剖開。蛇身通體雪白,晃過我的眼前,我收回正打算邁入門檻的腳退了出來。

去前院,紅棗正在練劍,劍光像一道道白色的閃電,太耀眼了,我不喜歡。便折去前廳,花生正握著毛筆在寫信,絹帛白得有些透明。花生太浪費了,用生紙寫信就好了,好端端用這麼白的絲帛做什麼。我生氣地去後院,看到銀耳和蓮子在說話,突然覺得銀耳的名字取得很不好,為什麼不叫「木耳」。黑木耳多好,營養又樸實,銀耳白花花的,華而不實。

走來走去一整天,最後,我推開偏院的小竹屋,小綠立刻飛躥上我的肩頭,我拿下它抱在懷裡緩緩靠坐在地上,滿眼是屋內小綠爬來爬去的綠色寶寶。

「小綠,還是你最好了。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長得這樣好看……」我突然覺得綠色原來是這樣一種溫暖的顏色,其實只要不是白色,什麼顏色都挺好看的。

我在竹屋裡坐了很久,久到天色漸漸模糊分辨不清小綠身上的顏色。懷裡的小綠安安靜靜,彷彿最忠實的聽眾,認真地聽著我的胡言亂語。

一縷淡淡的薰衣草香慢慢在屋內彌散開。我的眼皮越來越沉,只記得最後合上眼前看見窗外彎彎的月亮也是白色的,像鐮刀划過我的心口。我不知,在跌入夢鄉後,一個綠色身影走了進來,嘆了一口氣,很輕很淺,最後輕柔地將我抱回屋內掖上被角。

……

「花翡!你怎麼又在我床上!」我磨著牙齒,考慮是該掐斷他脖子,還是直接一刀了結他。

「奴家……嗚嗚嗚……這分明是奴家自己的床……」花翡絞著被角,眼睛裡閃爍著委屈的淚光,嘴角一撇一撇,像一個小媳婦一樣縮在一邊。

我一愣,果真是他的房間,他的床鋪,不過,用布做的腦子想想也知道我怎麼會睡在他的房裡。

「奴家的清白……桂郎……奴家往後便是桂郎的人了。」花翡不知死活地繼續胡說八道火上澆油。

「啊——」一聲慘叫響徹天際。

「少爺,你的額頭怎麼破了?讓小豆幫你看看。」綠豆關切地湊到正在吃早餐的花翡面前。花翡尷尬地躲躲閃閃不讓綠豆看。

「再有下次,我保證就不只是鎮紙砸破腦袋這麼簡單了!」我惡狠狠地一口咬斷一隻油炸過的蠍子。花翡抖了抖。

下午的時候,花翡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便去給小豆做幫廚,卻看見綠豆坐在灶火邊一邊燒火一邊一臉嚴肅地掐指算著什麼。難得看見脫線少年露出這種表情,我便好奇地湊了過去問他在算什麼。

「小豆在算少爺的仙齡。」綠豆一本正經地回答我。

仙齡?說的是年齡嗎?「對了,花翡到底有多少歲了?」我突然想起自己從來沒問過他的具體年齡,主要是他嘴裡出來的話也多半不靠譜,問了也是白問。

「少爺仙齡已屆148歲……」我震撼了!綠豆平時雖然很脫線,但是他有一個優點,就是從來不撒謊。

花翡居然148歲了!他真是給我娘做爺爺都綽綽有餘了!原來他真的沒有胡說!什麼樣的人居然可以148歲還看起來像20歲的模樣?真是一隻妖怪!

我完全沉浸在震撼之中,以至於沒有聽到綠豆的後半段話:「不過,少爺好像動了凡心,往後就會變得與凡人一樣,不能像師傅當年一樣修過三百歲仙齡了……」

「小豆,你是說真的?花翡當真已經148歲了?!」我不確定地再次詢問綠豆。

綠豆認真地點了點頭,乾淨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撒謊的影子。

「……那小豆幾歲了呢?」我小心翼翼地問。

「小豆沒有少爺厲害,小豆今年才92歲。銀耳師兄最厲害了,有159歲!紅棗姐姐是156歲,蓮子師兄是150歲……」天哪!這是什麼世界?誰來救救我。

後來我從綠豆嘴裡問出他們長壽且永葆青春的秘訣是五毒教元尊自創的一門特殊的內功心法,五毒教中人人都修習此法,年齡對於他們來說幾乎等同於一個無意義累加的數字。

晚飯的時候,花翡出人意料地沒有出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他敲傷了,我有些擔心。但是轉念一想,我操這份心幹嗎,他被我敲也是活該,沒把他打破頭就算客氣了,便安心地吃了飯回房去。

夜,安靜得有些冰冷。我不敢閉眼,閉上眼便是潮水一樣的回憶起起落落,一波一波沖向我,最後將我擱淺在濕漉漉的海灘,殘喘掙扎。

明知是不該再想,不能再想,卻又想到迷惘。幽藍寒冷的心海深處,我為誰落淚成珠。

有人說,「誓」和「言」是最不可靠的兩個字,它們都帶著口字,卻又偏偏有口無心。

愛,不可以作為一種信仰。因為它太容易坍塌。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我不夠堅強……所以,請讓我選擇遺忘。

我倚在窗前,看燭火被風吹得凌亂,夜蛾繞著蠟燭的圓光旋轉,做可憐的循環獨舞。

「咚咚。」有人輕輕敲門。

我打開門,是花翡提著食盒、拎著酒罈站在門口,一臉諂媚相。

「這麼晚了,你不回房,來這裡做什麼?」我瞥了他一眼,沒打算放他進來。

他卻一個側身閃了進來,徑自走到桌前將東西放下:「我給桂圓徒兒送夜宵來了。」一邊說著從食盒裡拿出一盅蒸好的湯,我嫌棄地看了看,推在一邊。

「好徒兒,這可是正宗靈雀燉的湯,我捉了一個下午才捉到的,嘗一嘗嘛!」花翡小狗一樣一臉期盼。

聞著是挺香的,原來他下午是捉鳥去了,不過,不知道有沒有放毒。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趕緊申明:「我保證!這次肯定沒有放毒!」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我心想就算他放了毒也多半毒不倒我,於是便坐下一口一口吃了起來。他自己則啟了酒罈,倒了酒開始淺斟慢酌。花翡手藝還不錯,這湯燉得鮮美入味,難得的是我吃完後竟然沒有什麼不良反應,可見真沒放毒。

「花翡。」我戳了戳他,「你活了148歲?」他點點頭。

「一百多年……好長好長……你不會寂寞嗎?」

他放下酒杯,看著我搖了搖頭:「做一個神仙是不會寂寞的。」又開始自戀了。

「不過,」他接道,「想念另外一個神仙才寂寞。」

我看著他,有些感慨,不知這樣一個嬉皮笑臉自封神仙的人心裡的那「另外一個神仙」會是何模樣。

「不行了,不行了,喝高了……為師喝高了……」花翡捂著頭嚷嚷了兩句便癱倒在桌邊。我哭笑不得,想把他架回房去,奈何他太重了,最後只能把他挪到我床上。

我自己則從柜子里找了兩床被子隨意打了個地鋪睡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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