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修羅宮 修羅章

修羅道,多由嗔、慢、疑之三因而生。

——《法苑珠林》

這裡是祈漫塔格山與昆崙山兩山之間,氣候要濕潤得多,丘陵不斷,樹木也繁茂,又荒無人煙,原本極難辨認方向,但陶妙賢有大鷹引路,鼉龍在地面行進極快,也極是平穩。

轉過了一帶樹林,那大鷹忽地疾往下落。這麼大的鷹下落時本應看起來越來越大,但落下來時卻仍是在天空中那般模樣,到了林梢時更與一隻麻雀相仿了。看那大鷹沒入林中,陶妙賢在鼉龍背上站立起來,揚聲道:「妙風。」

話音剛落,前面有個人應聲道:「師兄。」

穿過這樹林,前面是一片山崖,露出一個洞口。這是祈漫塔格山的一條支脈,山洞本來就甚多,只是這山洞大得有點異乎尋常。洞邊站著一個人,一身長袍,肩頭立著一隻小小的猛禽,手上拿了兩條鮮肉正喂著,正是陶妙賢的師弟沈妙風。遠遠的,沈妙風打了個稽首道:「師兄,捉來了么?」

陶妙賢淡淡一笑,道:「幸不辱命。」

沈妙風亦是一笑,將手中肉條向空中一扔,那小鳥忽地飛上,在空中接住了肉條。他雙手捻了個訣,道:「師兄請。」

陶妙賢馭使鼉龍到了洞前,伸手拍了拍鼉龍頭頂,道:「無機子,辛苦你了。」一拍之下,那鼉龍一下縮小,陶妙賢扶住了幻真,只不過片刻,那鼉龍已成了一條小小的四腳蛇。

陶妙賢從懷裡摸出那紅木圓筒,打開了蓋讓這四腳蛇鑽進去。沈妙風已迎上前來,他看了看幻真,忽地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師兄,果真是啊。」

陶妙賢卻沒說什麼,只是輕聲道:「如何?」

沈妙風將幻真扶了起來,笑了笑道:「有人前來進諫,走不開。」他看了看幻真,又道:「師兄,你給他下了定神符么?」

「是。幻真大師的三魂七魄都已被我封住。那七寶將倒有點奇奇怪怪的手段,也不可小覷了。」

「師兄和少主才是學究天人。」

沈妙風扶著幻真向洞中走去。外面看來,這山洞毫無出奇,一進去卻是金碧輝煌,竟然布置得極其奢華靡麗,裡面有一扇大門,卻是緊掩著,兩個持刀的武士守在門口。見他們進來,這兩個武士攔住他們道:「陶先生,沈先生,請稍候,大王正在議事。」陶妙賢與沈妙風二人是大王禮聘來的客卿,他們自不敢無禮。只是此時大王正與重臣議事,陶、沈二人縱然身份特殊,也不敢貿然讓他們進去。

陶妙賢正色道:「大王正待我們前來,你進去傳話吧。」

那武士面有難色,沈妙風在一邊忽然喝道:「誤了大王之事,你擔當得起么?」

被呵斥了一聲,那武士不由悻悻,轉身敲了敲身後的門環。片刻之後,門開了,有個老者一臉沮喪地走了出來。見陶妙賢和沈妙風兩人扶著幻真站在門外,不由一怔,道:「這人是誰?」

陶妙賢微笑道:「這是大王所要之人,翟實大人。」

這人名叫慕容翟實,乃是阿夏族的長老,對大王信用這兩個漢人一直極為不滿。他在族中極受族人尊崇,聽陶妙賢的口氣全無敬仰之意,更是惱怒,正待斥罵,卻聽裡面傳出一個聲音:「陶道長,沈道長,快快進來。」

大王發話,慕容翟實縱然一肚子氣要發作,也發不出來了。他上了半天諫言,但大王根本不聽,在他看來自是聽了這兩個漢人道士的蠱惑。他狠狠瞪了陶、沈兩人一眼,轉身急匆匆離去。

陶妙賢和沈妙風扶著幻真走進門裡,陶妙賢回身把門關上,又插上了門閂,這才向前走了兩步,深施一禮。

此間是阿夏王行宮。草原上一到冬天就極是寒冷,因此每年阿夏王都要到這裡避寒。當今的阿夏王名叫慕容修羅,還是個二十餘歲的青年,更是好事之時,每年都在此間待到春盡方才離去。這裡雖是個山洞,但四壁鑿得極是平整,掛著掛毯,加上通風設計頗為巧妙,全無憋悶之感,室中春意融融,溫暖宜人。一個華服少年坐在上面一個平台的椅子上,身著長袍。阿夏是鮮卑種,長相與漢人無異,這少年面白無須,甚是俊秀,只是一張臉白得幾無血色,但雙眼灼灼有光,極是有神。陶妙賢才彎下腰,那少年已快步從上面走了下來,身形之快,幾同鬼魅。他到了幻真近前,突然停住了腳步。雖然沒說話,但氣息一下子粗了起來。

陶妙賢低聲道:「少主……」他話剛出口,少年猛地抬起頭來,怒視著他。陶妙賢心中打了個突,低聲道:「大王,是他么?」

少年的臉仍然如同刷過一層糨糊般毫無神情,沉聲道:「天下,還有第三個長這麼像的么?」

陶妙賢遲疑了一下,道:「小道只怕是巧合。要知,夫子陽貨,亦面貌無二,難說不會有人與……大王生得一般模樣。」

少年嘆了口氣,道:「若是旁人,說不定便是巧合。但既是瞿沙,哪裡還會有巧合。沒想到這禿廝竟然為了他破了妄語戒,怪不得能在世上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不然以他修為,早該虹化而去了。」

陶妙賢聽這少年話中雖然對瞿沙儘是怨毒,卻也深懷敬意,詫道:「那老禿驢真箇如此厲害么?小道在安軍州時,也不覺得他有多了不起。」

少年冷笑道:「妙賢,善沙的本領你該是知道。而善沙和他這師兄相比,尚有天壤之別。」

陶妙賢在摩耶境中曾奉命前去暗算善沙,沒想到暗算雖然得手,善沙卻不曾死,還能出來與自己的化身相抗。固然因為善沙心臟生得與常人不同,他的功力卻也令人驚嘆。如果善沙未中暗算,自己和沈妙風兩人只怕並不能全身而退了。他低頭不語,少年卻繞著幻真走了一圈,嘴裡喃喃咒罵道:「怪不得這許多年龍城七寶總也聚不攏,原來是瞿沙這老禿驢在搗鬼。」

他走了一圈,忽然站住了,輕聲道:「妙賢,妙風。」

他說得很輕,陶妙賢和沈妙風兩人一下跪倒在地,道:「小道聽命。」

「天不絕我,得你二人之助將他送到我手邊,大事必定能成。」

他的臉仍然毫無神情,幾乎像個死人。陶妙賢的心頭微微一顫,道:「小道不敢。」

「接下來七日,將是最為緊要之日,你二人務必要為我護法。」少年沉吟了一下,忽道,「于闐那些人都殺了么?」

陶妙賢抬起頭道:「回大王,小道已讓七寶將辦理。」

七寶將乃是阿夏王最為倚重的愛將,令無不從,少年點了點頭道:「那就好。如果不殺他們,事情還麻煩了些。反正七日後,我等就再不留在此地了,呵呵。」

雖然笑了兩聲,但這少年的臉上還是毫無神情。陶妙賢原本已抬起頭了,卻又伏倒在地,輕聲道:「遵命。」

少年的眼裡忽地神光四射,極是冷酷。他看了看仍然如泥塑木雕般的幻真,又慢慢道:「只是,這幾日那慕容翟實總是來糾纏,萬一這七日里他再來該怎麼辦?」

「不能殺了他么?」

少年搖了搖頭:「此人是阿夏老臣。若是他死了或不見了,我若不現身便全無道理。」他沉思了片刻,斷然道:「這七日里,你二人務必要阻止任何人前來,待第七日一過,便開殺戒無妨。」

「遵命。」

缽羅裟的面色陰了又晴,晴了又陰,足足轉了七八個來回,總算下定了決心。

大王確是有異樣,但大王是大王,自己終是屬下。如果大王真的在打一個旁人不知的主意,那麼自己違命不從,就成了滔天大罪。好在這些都是于闐人,與自己非親非故,縱然李聖天得知此事要對阿夏用兵,想來大王已定下決策了。

他直了直身,正要對眾人說將昏倒在地之人殺盡,卻見這些人像是見了鬼般看著自己,跋折羅更是張大了口,口涎滴下來都覺察不到。缽羅裟怔了怔,喝道:「跋折羅!」

跋折羅被他一喝,像是回過神來一般渾身一凜,喃喃道:「大哥……」

缽羅裟皺了皺眉道:「到底怎麼了?我臉上長花了么?」

「不是,大哥,是你身後!」

缽羅裟又是一怔。跋折羅所下迷藥甚強,現在定不會有誰藥力提前退去而爬起來。何況七寶將中六人都站在他身前兩側,缽羅裟的身後並沒有人。缽羅裟有些不悅,喝道:「我身後又如何了?」

「有人!」

這話一出,缽羅裟其實是根本不信。他本領高強,豈但在阿夏稱得上第一,即便西域一帶,能勝過他慕容缽羅裟的也並不多見。就算敵人本領再高,想要欺近他身後而不被他發覺的,絕無此理。只是跋折羅如此驚恐並不像作偽,何況他作偽又有何用意?七寶將中另幾人也是見了鬼一樣目瞪口呆。

難道身後真箇有人?缽羅裟的手按住了腰間的鐵網刀,猛地拔出,一個轉身,刀已向身後斫去。缽羅裟本是梵語,並不是他的原名。此名代代相傳,誰是七寶將第一,誰便用此名,在他之前的七寶將之首便是甄叔迦的叔叔賀蘭缽羅裟。《大智度論》云:珊瑚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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