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紅燒牛肉麵……
「對不起。」
周尤微怔,站起來,還來不及反應,道歉的話就再一次脫口而出。
很神奇,在異國他鄉兩次偶遇這個男人,兩次她都在不停道歉,她下意識想起某部古早偶像劇的台詞,「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不期然,這男人忽然開口,「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他的聲音有點像浸潤過蘇格蘭威士忌酒的冰塊,冰冰涼涼,一點點低啞,聽不出情緒,捉摸不定。
「……」
周尤被堵得結結實實,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
「你醉了,還看夜景嗎,或者回酒店?」
「回…回酒店吧……」
身後突兀傳來斷續的中文對話,聲音還很熟悉。
周尤背脊一僵,鞋底像是塗了一層強力膠,粘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說話的一男一女摟在一起,很親密。
江徹瞥了眼,神情很淡,起身撣了撣酒漬,又伸手,朝酒保打了個響指,要一杯威士忌。
他伸手的瞬間,那兩人正好與周尤擦肩而過,而他的手,恰恰擋住周尤側臉。
江徹那張臉長得打眼又招人,走出一段,陸嫣然還忍不住回頭看。
可惜,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背面。
那男人腦袋微低,看上去好像在和面前女人說話。
女人很瘦,比那男人矮了差不多一個頭,被擋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道長什麼樣。
周尤全身僵硬,沒有知覺。
等陳家越和陸嫣然走出視線範圍,她的手指才無意識動一下。
也不知道這人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怎樣,她都很感激。
緩過神來,她很輕地說了聲謝謝,右腳剛往外挪,不料有人聊得興奮,不自覺抬手,手肘就直直地捅在了她的背上。
這一捅,周尤瘦削的肩背被捅得發麻,連帶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往前一跌,正好跌進江徹懷裡。
「陳家越有一手啊,我就納悶了,怎麼他就這麼招女生喜歡?」
「長得帥唄,你要長他那樣兒你也招女生喜歡。」
「切!女人真的,就只會看臉!對了,明天跳傘還叫不叫他們?」
「叫個屁啊,他倆為什麼先走你心裡沒點兒數?人家春宵一刻值千……欸我去……對不起啊對不起…不是……sorry!sorry!」
說話的洋蔥頭男生髮現自己撞了人,邊道歉邊轉頭看。
那一剎那,周尤腦袋空空,聽見隔壁班男生熟悉的調笑,心裡有種壓抑又綿密的刺痛。
好在條件反射性的躲避快過大腦思考,她轉身,背對那一行人。
洋蔥頭看見江徹,眼睛亮了下,試探著問:「Hello?你是……中國人?」
江徹沒說話,眼皮微抬。
見他有反應,洋蔥頭忙說:「不好意思啊老哥兒,不小心撞到你女朋友了,相逢就是緣相逢就是緣!」
說著,他還伸手,想拍拍周尤肩膀,和她再道個歉。
只是他剛有動作,江徹就伸手擋了擋。他眼神淡漠,腦袋微偏,意思很明顯。
洋蔥頭還算上道,一連點了好幾次頭,和身邊朋友低語幾句,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江徹的視線里。
自始至終,周尤都沒吭一聲。
那群人走光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力氣抬頭,看面前的江徹一眼。
她垂著腦袋,車軲轆般地道歉和道謝,一連說了好多次,她錯開江徹,失魂落魄地走向露天陽台。
這間酒吧還有一片延伸向外的露天靜吧,和裡頭的熱鬧截然不同,這裡音樂舒緩,三兩朋友坐著閑聊,欣賞海邊夜景,一派寧靜悠閑。
周尤倚著欄杆。
迎面海風微咸,海水倒映著這座城市夜晚的五光十色,帆船酒店佇立夜空,閃耀,近得似乎觸手可及。
「喂,你的包。」
身後忽然響起男聲,周尤一頓,回頭看到來人,面色微怔,顯露出些許意外神色。
風吹動她頭上毛茸茸的碎發,髮絲垂落在細瘦臉頰上,有點癢。
她伸手拿包,不自覺地又開始道謝。
話音未落,她彷彿意識到自己重複的感謝沒有太多意義。
想了想,她又抬頭,別開耳邊碎發,很認真地說:「對不起啊,每次見到你都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那個…剛剛那個酒……我請你喝酒吧?」
和陌生男人說話,她還是沒辦法做到自然順暢。怕被拒絕,沒等江徹出聲,她就低著頭自顧自走到吧台點酒。
倒不是多想找個陌生人喝酒訴苦,只是不喜歡欠人情。
他之前點的酒,不便宜。
兩人坐在靠近欄杆的座位。
現場演奏的不知名樂曲在空氣中跳躍出悠揚音符,海風陣陣,夜空如被海水滌盪,深藍鋪陳得純粹乾淨。
一開始兩人都無話可聊,周尤好像是想快點還完人情,喝酒的速度很快,就像喝飲料一樣,一杯接一杯。
江徹眉頭微挑,有點意外。
很快,一杯威士忌也一口飲盡。
來酒吧買醉的人,不是找刺激,就是心裡不痛快想要發泄。
他們倆顯然屬於後者。
周尤喝的幾杯都是味道不沖,但後勁特別足的酒,兩三杯下肚,沒過一會兒,腦子就開始暈暈乎乎。
她有點不舒服,側伏在桌上,眼前出現好幾個重疊的、橫向的、還在移動的江徹。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得癌症了,胃癌。」
沒頭沒腦地,周尤忽然冒出這麼兩句。
江徹動作微頓,凝眸看向她。
她的臉上染了一層粉暈,唇色偏淡,沾了酒液,還有點亮晶晶的,眼裡也是亮晶晶的,不知道是燈光太亮,還是眼睛裡住了星星。
周尤笑笑,將一杯酒平移至面前,認真打量半晌,邊打酒嗝兒邊補充,「我查過了,不會傳染。」
就連上床都不會傳染。
「迪拜會下雨嗎?」
「為什麼他們會有海?」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但很清晰,只不過東一句西一句,醉酒的思維過於跳躍。
聽她前言不搭後語說了半天,江徹感覺自己也有點醉。
他放下酒杯,指骨輕敲木桌,低聲提醒,「別喝了。」
「浪費。」
她嗓音細軟,這一聲就像羽毛輕輕飄落,莫名地,讓人有點心癢。
江徹微怔的那一剎那,周尤忽然又冒出一句,「下雨了。」
「……」
醉得不輕。
迪拜這個時候怎麼可能……
忽然,有一大顆雨滴砸落在他的手背,雨滴不太涼,帶著盛夏夜裡的餘熱。
雨滴越來越急。
很快,露天靜吧的眾人都有了反應。
沒過一會兒,有人雙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朝著夜空的方向「Wow」了一聲,氣氛倏然被帶動起來。
樂隊也開始興奮,曲調變得歡快。
有人在笑,有人起身,大家三三兩兩聚在空地上,歡呼著,仰面迎接久違的甘霖,甚至開始跳舞。
迪拜,一年四季乾旱少雨,年平均降雨量不足100毫米,只有溫季才會偶有陣雨。
在炎熱難當的酷暑遇上這場奇蹟,所有人都開始興奮,室內嗨吧的人也很快涌至露天陽台。
不知怎的,周尤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站了起來,站在靠近欄杆,接近海水的位置。
人越來越多,整個世界都開始熱鬧,大家都在搖搖擺擺地晃動身軀。
面前的男人很眼熟,也長得很好看,他好像在說話,但她聽得不太清楚,腦袋很重,往前一耷拉,就靠在了男人胸膛上。
真硬。
腳步輕飄飄的,他們也在跳舞嗎?
關於那晚露天靜吧的最後記憶是,她凝視著那張好看得有點過分的臉,和人家一眨不眨地對視,然後踮起腳,在人家唇上親了一下。
後來的事情好像順理成章。
異國他鄉獨自旅行,來一場艷遇,不過稀鬆平常。
她循規蹈矩二十一年,喜歡過一個男生,沒有交過男朋友。
一時情動間的半推半就,大概是因為她的生命餘量告急,覺得任性放縱一次,好像也無不可。
離開酒吧時,江徹手機響起。
陳星宇來電。
電話接通,江徹只說了一句話,「你不用來了。」
他的聲音低低的,微啞。
周尤很瘦,抱在懷裡還有些硌人,但意外的是,她的胸竟然很有料。之前藏在裙子里,穿偏小的內衣,不太明顯。
慾望來得突然,也來得熱烈。
江徹額角有汗珠滾落。
燈光是略帶曖昧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