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 明治初期 末章 邁向罪惡的軍國時代

江戶幕府的垮台,並不能使日本一夕之間便即擺脫傳統禁錮,邁入近代社會,在仁人志士面前仍然有相當長的道路要走。而在是否要徹底與過去說再見,以及將如何面對未來,選擇哪條道路邁向明天的問題上,舊日的同志們又開始了血腥的廝殺。最終,大西鄉倒下了,大久保也倒下了,伊藤博文等小字輩們走上了前台,開始決定日本未來的命運。

東京行幸

戊辰戰爭開始於慶應四年(公元1868年)一月二日,也即公曆的1月26日,當晚,幕府方兩艘軍艦悍然炮擊停泊在兵庫沖的薩摩軍艦,掀開了大戰的序幕,然後如前章所述,翌日午後,「鳥羽·伏見之戰」打響。戰爭一直延續到明治二年(公元1869年)的五月十八日(公曆6月27日),土方歲山戰死,榎本武揚代表蝦夷政府正式向新政府軍遞交降表,也即「箱館戰爭」的終結。前後長達一年零五個月的時間。

然而作為日本從傳統的封建社會邁入近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明治維新」,卻並不能與戊辰戰爭畫上等號,不是說戰事一息,立刻除舊布新,日本社會瞬間來個大飛躍。戊辰戰爭只是明治維新的第二步而已。

第一步當然是指新政府的組建,故此一般認為,明治維新開始於戊辰戰爭之前不久,即以幕府「大政奉還」和朝廷「王政復古」為肇端,經過小御所會議,正式組成以明治天皇為國家領袖、有栖川宮熾仁親王為政府首腦(總裁)的維新政府。接著,經過將近一年半的戰爭,新政府終於擊敗了守舊的江戶幕府勢力,並且重新統一四分五裂的國家。

然而這時候的日本,仍然還只是個傳統的封建國家,政府總裁由親王擔任暫且不論,議定的成員皆為朝臣和藩主,參與的成員亦為公卿與各強藩的藩臣,其間沒有任何一位代表新階級的利益——當然啦,這時候也還沒有完整的資產階級一說,遑論其代表人物了。

日本的政治架構仍然是封建分封制,群藩林立,戰爭結束後,新政府仍然以土地作為獎懲手段。比方說,賞賜島津久光父子、毛利敬親父子各「永世祿」十萬石,賞賜山內容堂父子「永世祿」四萬石、松平慶永父子一萬石等等。

有獎自然有罰,如前所述,德川宗家由佔有幕府天領四百餘萬石,被降格為駿府七十萬石的普通諸侯。此外,仙台從六十二萬石減封為二十八萬石,米澤從十八萬石減封為十四萬石,庄內從十七萬石減封為十二萬石,長岡從七萬四千石減封為二萬四千石……最慘的是會津松平,被轉封偏遠貧瘠的陸奧斗南三萬石。

不過總體而言,獎得不多,罰得也不多,絕大多數諸侯都獲得了「所領安堵」的承諾,跟當初「關原合戰」後德川家康搞的那一套絕不可同日而語。朝廷本來就沒多少土地,這回新政府順利吃下的也大多為舊幕府天領,就表面形態來看,跟江戶幕府換成「京都幕府」沒多大區別——換言之,封建體制基本不變。

這叫「維新」嗎?新在何處?

所以真正的維新,要等戰爭結束後才開始。

不過在戰事終結之前,新政府就開始了一項巨大工程,那就是——遷都。為什麼要遷都呢?因為新政府的實權都握在那些參與,也即各強藩重臣,以及下級公卿岩倉具視等人手中,但參與們頭上除了個空頭的親王總裁外,還頂著一大堆議定呢。議定中的舊藩主們還則罷了,那些公卿卻都蠢蠢欲動,想要把權力重新掌握到朝廷手中。

不是「大政奉還」了嗎?不是「王政復古」了嗎?新政府不新政府的,只是一個虛名而已,這天下難道不應該復歸到幕藩體制之前的形態嗎?公卿們紛紛彈冠相慶,覺得終於該到咱們露臉的時候啦。

然而大久保利通、桂小五郎他們可不是楠木正成,沒想著真把大權都交還給天皇,更不打算讓那票腐朽無能而又目光短淺的舊公卿捲土重來。為了削弱舊公卿對天皇的影響力,真正消滅「朝廷」這個封建時期的怪物,建立新時代的國家政府,這些人便提出遷都的建議,目的是離開京都,徹底擺脫守舊勢力的掣肘。

最初的設計是遷都大坂——大坂距離京都不遠,遷都的阻力可能會比較小,而且大坂商業發達,擁有優良港口,也便於新政府衝出列島,走向海洋。於是他們以對敵作戰的需要為借口,首先策划了天皇的「大坂行幸」,然而朝廷中的守舊勢力仍很頑強,結果明治天皇跑大坂城待了四十多天以後,仍然被迫返回了京都。

等到「大江戶無血開城」以後,大久保等人就又動心眼兒,打算奉著天皇遷都江戶——江戶是兩百多年來實際上的日本首都,其繁華程度遠非京都、大坂可比,兼之並未遭受太大的戰火,城建設施還保留得很完善,若能遷都江戶,則既可以順利鎮定舊幕府的中心統治區域,又距離京都更為遙遠,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啦,連大坂守舊派公卿們都不讓你去,江戶那麼遠的地方,他們肯幹才有鬼呢。好在這時候,佐賀藩兩名重臣突然跳將出來,提出「東西兩都」建議書,為新政府解決了這個難題。

佐賀藩就是「薩長土肥」之肥——肥前藩,按照當時的習慣,也可以依據藩主的苗字稱為「鍋島藩」,因為本據為肥前國佐賀郡的佐賀城,所以叫佐賀藩——就好比薩摩藩也可以叫島津藩、鹿兒島藩。佐賀藩祖便是戰國末期大名鼎鼎的鍋島直茂,受豐臣秀吉賜封肥前三十五萬七千石的領地,江戶幕府時期的初代藩主,則是直茂之子勝茂。

當然啦,肥前並不僅僅鍋島一家諸侯,但鍋島的封地是最大的,並且享受國主格待遇,因此才能以國名指代。

拉回來說,佐賀藩傳至第十代藩主鍋島直正(閑叟)的時候,利用沿海的便利,大肆吸收西洋科技,進行藩政改革,直正以西法鍊鋼,製造大炮、蒸汽機、玻璃製品,甚至引進電信技術,成為幕末首屈一指的近代化強藩。第一次長州戰爭後,鑒於全國性的戰事已不可避免,直正的繼承人鍋島直大又全面改革軍事制度,建立起了一支近代化的常備軍。正因為有此實力,才能在西南四強藩中穩居一席之地。

不過因為「入伙」比較晚,而且此前佐賀藩一直埋頭搞生產,很少摻和京都的亂局,所以議定和參與都沒能混上。等到戰爭爆發以後,佐賀藩兵自然成為新政府軍的中堅力量,於是佐賀藩臣們亦都水漲船高,得以陸續擠入新政府中樞。前面所說的那兩名佐賀重臣,一位是軍務官判事(國防部參謀)大木喬任,另一位是東征大總督府監軍江藤新平,他們提出「東西兩都」的建議,即仍然保留京都的國家首都地位,但同時設置江戶為陪都——日本的土地那麼狹長,關東地區又長期在德川氏統治之下,短期內很難徹底穩固,在江戶設個陪都很有必要啊。

於是這一年的七月十七日,朝廷正式下詔,改江戶為「東京都」(簡稱東京),並決定明治天皇將於十月十三日「行幸」東京都——你瞧,不算正式遷都,咱們仍然只是去轉悠轉悠而已,你們就別再反對啦。

真正的改革,可以說即從這並不掛著遷都名義的遷都開始。

廢藩置縣和徵兵令

如前所述,幕末時代的主流思潮,首先是「開國」和「攘夷」的對抗,但逐漸地,攘夷派的中堅力量認識到不開國便無以攘夷——延續鎖國政策固然是自蹈死路,打算先把洋人全都趕出去,咱們再自情自願而不是被迫地開港通商,那也不現實——同時又認識到在腐朽的江戶幕府統治下,日本永遠也別想真的邁入近代化社會,得以跟列強平等建交,所以才引發了戊辰戰爭,徹底推翻幕府的統治。

那麼等到戰爭結束以後,就該全面進行社會改革,以期修改與列強的不平等條約,把日本推向新的時代啦。而在此之前,戰爭之初,新政府即請求天皇頒布《五條誓文》,吹響了改革的號角。

《五條誓文》的內容為:一,廣興會議,萬機決於公論;二,上下一心,以盛行經綸;三,公武一途,乃及於庶民,使各遂其志,勿使人心倦怠;四,破除舊來的陋習,秉持天地之公道;五,求知識於世界,以大振皇基。

誓文只是口號而已,而要達成口號的目的,首先就必須打破封建采邑制,也就是把各藩的土地收歸政府所有,使得新政府的執行力可以覆蓋至全日本的每個角落。這一舉措,主要是通過勸說和贖買來完成的,首先在戰爭結束前的明治二年(公元1869年)一月,在大久保利通、木戶孝允(桂小五郎)、板垣退助和大隈重信等各藩重臣的分別勸說下,薩、長、土、肥四強藩領頭向朝廷「奉還版籍」,也就是說,把名下土地的所有權歸還給朝廷,自己只保留暫時的管理權。

在明治維新之前,可以說「日本」在更大範圍內只代表了一個地區而非一個完整的國家,幕府對外交往(朝廷都不擁有這一權力)固然打著日本國的旗號,但對於廣大武士和百姓來說,他們首先想到的是我乃德川之臣、乃薩摩之人、乃長州之人等等,而並沒有身為日本人的自覺。這種自覺要到戊辰戰爭的諸藩聯合中才逐漸深入人心,有識之士莫不呼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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