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 江戶幕府中期和後期 七章 維新之嵐

開國和攘夷的爭論是就對外關係而言的,但經過長期摸索和碰壁,有識之士逐漸認識到不先改革內政,將無以凝聚全國人心一致對外,如此若攘夷則必然失敗,若開國則會被迫淪為列強的殖民地。新的思潮就此產生並開始了激烈的交鋒,那就是——尊王倒幕與公武合體。

「國父」上洛

文久二年(公元1862年)元月,老中安藤信正在坂下門外遭到襲擊;二月,德川家茂將軍與御妹和宮正式舉辦婚禮;四月初,薩摩藩重新編組大軍,由「國父」島津久光親自統率,浩浩蕩蕩地殺向京都而去。

如前所述,島津齊彬去世以後,御隱居島津齊興重掌藩政,全盤推翻齊彬的政策,大肆迫害齊彬的親信,西鄉吉之助即被逼得要跟月照和尚一起蹈海自盡,在被救上來以後,經過大久保正助(利通)等好友的多方奔走,最終僅被判以流放之刑。

好在老頭子齊興已是風燭殘年,僅僅把持藩政一年多的時間便也嗚呼哀哉了,權柄就此落到了他第五個兒子,同時也是新任藩主島津忠德之父的忠教手中。島津忠教原本出繼分支的重富島津家,就此復歸大宗,改名為島津久光,並且自稱「國父」——也就是國主之父的意思。

島津久光雖然是個大孝子,卻並不贊成老爹那一套,尤其他年輕氣盛而又野心勃勃——我西海名門豈能一味仰承幕府的鼻息過活?還是兄長齊彬的政策更能振興薩摩藩。目光敏銳的大久保正助看穿了久光(忠教)的這份心思,因而緊著抱上了他的粗腿。

這位大久保正助乃是西鄉吉之助的好友,同樣出身下士家庭,「奧由羅騷動」中受到牽連,與其父一起被處以謹慎之罰,等到島津齊彬上台後才被解禁,出任御藏役的低級職務。他與西鄉吉之助、有村俊齋等志同道合者一起組建「精忠組」,類似於齊彬的粉絲團。

島津齊興復辟以後,「精忠組」受到打壓,智謀多端的大久保正助便用圍棋做敲門磚,首先巴結上了島津忠教的棋友、吉祥院主持乘願和尚,接著請乘願把他相關國事的意見書呈遞給了忠教。忠教因此而召見正助,對他的聰敏讚不絕口,當即加以提拔,很快便引為親信。等到忠教改名「國父」久光,掌握藩政之後,立刻恢複了齊彬在位時的很多政策,還特意賜名正助,改大號為大久保一藏。

通過大久保一藏和家老小松帶刀(清廉)等人的努力,西鄉吉之助終於被從流放地召了回來。正好傳來「坂下門外之變」消息,幕府的權威幾乎跌落谷底,島津久光一見有機可趁,於是在上述人等的煽動下,打算繼承兄長的遺志,率軍進京,覲見天皇,進而利用天皇來壓制幕府,迫使幕府分權給朝廷和強藩。

一句話:「一橋派」捲土重來了。

四月三日,薩摩藩的激進尊攘派有馬新七、田中謙助等人想要趁此時機舉兵倒幕,他們在京都旅館寺田屋集結,計畫首先殺死關白九條尚忠和京都所司代酒井忠義。此事為島津久光得知,即命大久保一藏派遣奈良原喜八郎等九人前往彈壓,雙方發生衝突,結果有馬新七等六人當場死亡,另有兩人翌日即被勒令自殺——是為「寺田屋騷動」。

薩摩人為什麼要打薩摩人呢?其實原因很簡單,島津久光所代表的尊攘派上層,是不主張以武力推翻幕府統治的,他們只是想向幕府施壓,從而分潤權柄,達成「公武合體」、雄藩參政的目的而已。「寺田屋騷動」恰好說明了公武合體派和倒幕派之間的分歧已經無可磨合,雖然同樣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但兩派根本上就已經分道揚鑣了。

無論魄力、野心還是好學程度,島津久光都不在乃兄齊彬之下,但區別也是很大的,島津齊彬精通「蘭學」,島津久光卻精通「國學」,說白了,齊彬是開國派,久光卻是攘夷派。因此最終久光向朝廷請得的敕旨,其主要內容包括:改革幕政,使「一橋派」全面上台;將軍家茂前往京都朝覲,以提升朝廷的威望;幕府明令攘夷。

其後,島津久光即率軍衛護敕使前往江戶,幕府被迫對其強橫態度作出妥協,頒布了一系列政治改革令,主要包括:設置政事總裁職以取代老中會議,由松平慶永擔任;設置將軍後見職,由一橋慶喜擔任;設置京都守護職以守護朝廷並穩定京都局勢,由「南紀派」的會津藩主松平容保擔任;放寬參覲交待制度,由隔年一參覲改為三年一參覲,每次居留江戶百日,並且允許諸大名的妻、子返鄉;推進對洋學的研究,向國外派遣留學生;進行軍事改革;簡化傳統寬大而不便行動的禮服等等。

並且幕府還答應,家茂將軍將於次年也即文久三年(公元1863年)上洛覲見天皇,正式宣布攘夷——是為「文久的改革」。

「一橋派」重掌大權,島津久光志得意滿地返回了薩摩。翌年三月,家茂將軍如約上洛,並於四月確定了攘夷的期限——五月十日。此詔一下,幕府權威陡然提高,各地尊攘志士無不歡欣鼓舞。然而這種攘夷事實上就是把外國人全部趕出日本,基本恢複幕府舊有的鎖國體制,它是根本背離時代發展潮流的,因此也必然引發始料未及的嚴重後果……

無謀的攘夷

文久年間的「攘夷」,後來被稱為「無謀的攘夷」,也即根本上缺乏統一指揮和細緻規劃,不考慮軍事代差,幕府一聲令下,諸藩便各行其是,悍然向洋人挑起戰端——因為幕府並沒打算真的主動動手。那麼這種無謀攘夷之失敗,也便是意料中事了。

首先動手攘夷的是激進尊攘派的大本營長州藩,藩主毛利敬親下令,下關炮台嚴密監視和封鎖馬關海峽,凡見到有外國船開過,不管是商船還是軍艦,不管是美、英、法、荷哪一國的,一律發炮擊沉之。

馬關海峽今名「關門海峽」,是指本州島最西端和九州島東北端之間一條狹窄的水路,也是從日本海進入瀨戶內海的重要通路。五月十日,乃是預定的攘夷日期,長州激進尊攘派的領袖、松下村塾的高徒久坂玄瑞當即下令向通過的美國商船彭布羅克號開炮,並且指揮兩艘新式炮艦——庚申丸和癸亥丸——左右夾攻,迫使彭布羅克號倉皇退去。到了五月二十六日,長州再度悍然炮擊荷蘭軍艦梅杜莎號,當場打死荷蘭水兵四名。

列強對此自然不會視而不見,首先跑來報復的是停泊在橫濱港的美國軍艦懷俄明號。六月一日,懷俄明號開入馬關海峽,在海岸炮台的射程外航行,引誘長州軍艦前來驅逐,結果因為沒有岸炮的支援,被裝備精良、航速較高,又訓練有素的懷俄明號先擊沉壬戌丸,再掉過頭來擊沉庚申丸,重創了癸亥丸,大敗長州海軍。

四天後,法國海軍准將朱利斯率領兩艘軍艦來到下關,先重創了沿岸炮台,隨即派遣陸戰隊上岸,擊退長州武士,把炮台徹底夷為平地。長州軍急忙修復炮台,並且派兵渡過海峽,佔領了對岸小倉藩的沿岸陣地,誓將海峽封鎖戰進行到底。於是翌年七月,英、法、美、荷四國集中了十七艘戰艦、五千兵力,以英國海軍中將奧古斯特·庫珀為總司令官,從香港出發,浩浩蕩蕩開入馬關海峽。激戰三天後,四國聯合艦隊不但轟平了海峽兩岸炮台,還攻陷了下關城。

毛利敬親聞報大驚失色,只好派遣重臣高杉晉作前去與洋人和談——攘夷的急先鋒長州,首先認慫了。

第二個和西方列強全面交火的則是薩摩藩。不過薩摩人沒長州人那麼激進,本來並不打算動手的——要當炮灰也得他藩或者幕府先上,咱不能在打仗上當出頭鳥——可是沒想到,洋人倒主動逼上門來。

戰爭肇因於「生麥事件」。且說當島津久光先上洛再往江戶,成功地逼迫幕府進行改革,並且承諾攘夷後,這位「國父」大人便得意揚揚地取道歸藩。行列在途經橫濱港附近生麥村的時候,遇見三男一女四名旅遊觀光的英國人,因為未按規矩避道——大名的行列通過時,只有等級更高的大名才能阻攔,其餘武士也好,庶民也罷,都必須避至道邊等候——而被薩摩藩臣拔刀相向,當場砍死一人,砍傷兩人。

這一惡性事件發生後,島津久光也知道曲在己方,生怕英國派軍隊前來報復,因而歸藩之後,便立刻加固沿岸炮台,做好了開戰的準備。等到了攘夷令生效後的六月份,果然七艘英國軍艦氣勢洶洶地殺將過來,艦隊司令為奧古斯特·庫珀中將——他要到第二年才去攻打的長州——派人向薩摩提出嚴懲「生麥事件」的兇手,並賠償兩千五百英鎊撫恤金。

本來這一要求並不過分,卻被島津久光一口給回絕了。有一種說法,說是負責翻譯的福澤諭吉(日本近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學家,現在一萬日元紙幣上所繪的就是他的頭像)一時緊張,把「請薩摩藩主逮捕嚴懲肇事者」誤譯成了「逮捕嚴懲肇事者薩摩藩主」,久光一聽啥,要嚴懲我兒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談判就此破裂,七月二日,戰爭正式爆發。英國艦隊首先突襲捕獲了停泊在港口的三艘薩摩蒸汽船,隨即與岸上炮台展開了激烈的交火。一直戰至黃昏時分,英艦一艘重傷,兩艘中度受創,損失非常慘重——事後英國方面的借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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