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 江戶幕府初期和前期 三章 元和偃武

德川家康常被稱為「忍者」,這當然不是指他擅長潛藏、密偵、暗殺等等特殊技能,而是指他擅長忍耐,先後臣服或半臣服於今川、織田、豐臣等大勢力,躲在強者背後,一步一步終於走向最後的輝煌。然而在臨終之前,家康卻悍然撕下了這一面具,為了家族和後嗣的安康,對豐臣氏施以雷霆一擊……

杜鵑不鳴,奈何?

德川家康退位以後,被稱為「大御所」,隱居在駿府,但實際上仍然掌控著政權,二代將軍秀忠不過是老爹的傀儡。家康想在自己去世前解決大坂問題,留給兒子一個乾淨的江山,於是制定了種種法令以約束各地諸侯,同時大興土木營建江戶、駿府、名古屋等重要城池——這些城池大多由大名們「助役」,趁機削弱他們的財政力量,以使其無法對江戶政權構成威脅。

為了削弱大坂城的經濟實力,家康在心腹林羅山和以心崇傳的策划下,建議淀姬和秀賴出資修復由於地震而倒塌的京都方廣寺,以為故世的豐太閣祈福。愚蠢的淀姬非但沒能看破這個陰謀,還順手把許多其他寺院的佛像貼金工程也全部包攬下來,同時更向各大寺院捐錢贈物——家康一著得手,竟而事半而功倍。

慶長十九年(公元1614年)春,方廣寺大殿工程終於全部完成。家康邀請孫女婿秀賴和各地大名一同前來京都,參加方廣寺大殿的揭幕儀式,他想趁此機會看一眼秀賴,評測這個年輕人的才能和志向。

據說當豐臣秀賴的描金轎子出現在京都二條城門前的時候,原豐臣氏武斷派大名的兩位領軍人物——加藤清正和福島正則——搶步上前,一前一後抬起了轎子。街邊站滿了圍觀百姓,當豐臣氏的黃金瓢簞馬標出現時,許多老人都激動得哭了起來。

「大御所」家康與將軍秀忠迎上前來,掀開了轎簾,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光彩照人的英俊公子——秀忠心中為女兒嫁了這樣一位美少年而欣喜不已,家康卻暗自叫苦不迭。從參拜天皇到大鐘揭幕儀式,秀賴都表現得非常得體,並且與其慣寫白字的太閣老爹不同,他還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詩,相比之下,秀忠卻顯得非常笨拙、古板。這些全被家康瞧在眼中,恨在心頭,更加堅定了他消滅豐臣一族的決心。

以上所言,都不過是傳說而已,但即便傳說為真,德川家康也只是被表面現象所迷惑罷了,秀賴實際上只是一個毫無用處的繡花枕頭。他從小在女官的環繞下、母親的溺愛下長大,基本沒有實際事務能力,甚至在此次上京之前,他幾乎都沒有走出過大坂城本丸一步。

當然,秀賴的號召力還是不可低估的,於是家康提出了讓淀姬去江戶城做人質的建議。各地大名將母親、妻女送往江戶為質,以表示自己對幕府的忠心不二,此事始於慶長九年(公元1604年)六月,肥後人吉城主相良長每的老娘是第一個,此後逐漸成為慣例。對於家康來說,他這是給豐臣氏下了最後通牒:臣服於我,還是與我為敵,請儘快表態。

然而此議又被淀姬斷然否決了,原因也正與她不讓兒子前往京都去見德川秀忠相同——哪有主家向家臣遞交人質的道理呢?

德川家康善於忍耐,總要尋找最合適的機會再給敵人以雷霆萬鈞的一擊。暫時向豐臣秀吉臣服即為一例,在秀吉死後到處尋找借口動兵,以等待石田三成搶先動手,亦為一例。民間曾有一則寓言,以顯示三代「天下人」不同的性格,即云:「杜鵑不鳴,奈何?」倘若是織田信長,他會說:「杜鵑不鳴,此無用之物殺之可也。」豐臣秀吉會說:「杜鵑不鳴,我可誘使其鳴。」德川家康卻會說:「杜鵑不鳴,我等待其鳴。」

然而,此時的家康已然風燭殘年,他沒有耐心更沒有時間再繼續等待下去了,深恐自己一朝撒手人寰,則兒子秀忠無法徹底消弭豐臣氏的威脅,幕府將會傾危,亂世還將繼續。不過似乎上天也眷顧這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同時眷顧著新興的江戶幕府,就在家康、秀賴於京都二條城會面前後,舊豐臣氏武斷派大名的中堅人物大多陸續離開了塵世——

首先是豐臣秀吉的妻弟淺野長政(初名長吉),時已退隱,得常陸國真壁五萬石隱居地,病逝於慶長十六年(公元1611年)五月;其繼承人、紀伊國和歌山三十七萬六千石大名淺野幸長,則在兩年後的十月死去。其次為肥後國五十二萬石的加藤清正,他在二條城協助調解家康與秀賴的矛盾後,即于歸國途中得病,六月辭世。還有播磨國姬路五十二萬石大名池田輝政(池田恆興之子),死於慶長十八年(公元1613年)三月。還可能顧念舊恩,對豐臣氏死心塌地的,大概就只剩下安藝廣島四十九萬八千石的福島正則了吧。

德川家康覺得時機已到,於是再次尋找借口,以向豐臣氏動兵。慶長十九年(公元1614年)冬季,林羅山和以心崇傳等人在其授意下,逐字推敲方廣寺大鐘上的鐘銘,工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們發現鍾銘中有「國家安康」和「君臣豐樂」的語句,於是深文周納,竟說此語有腰斬家康、以豐臣氏一族取代皇室的嫌疑。家康趁機向大坂提出質問,淀姬聽到如此莫須有的罪名,不禁又驚又怒,乾脆——向德川家宣戰!

德川家康已經去日無多,豐臣秀賴正當青春,時間其實是有利於豐臣氏的,然而毫無政治頭腦的淀姬卻根本看不清這一點。在她想來,只要自己豎起大旗,宣下討伐之詔,各地深受豐臣氏恩澤的大名們將會紛紛提刀來投,德川小丑必然四面皆敵、應接不暇,亡無日矣。然而,竟然就連福島正則都斷然拒絕了大坂方的請求……

即便如此,淀姬仍然不肯低頭。雖然經過多年的糟蹋浪費,大坂城中依然貯藏有全日本最龐大的財富,淀姬便利用這筆財富大肆招攬浪人,鞏固城防,整頓軍備。消息傳出,散布在日本全國的浪人潮水般湧向了大坂城,在很短的時間內,城內兵數竟然膨脹到十萬八千九百之眾!

這倒正是豐臣秀吉當日不重土地而重黃金的真意所在。尤其是,經過近百年的戰國亂世,再加上織田、豐臣、德川三代對全日本領地的重新分配,產生了大批無主侍奉、無俸可得的流浪武士,若不趁此機會最終奮起一搏,則恐怕除了轉業務農、經商外,將再無出人頭地之日了。

十月一日,德川家康在接到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大坂騷亂」的密報後,大喜若狂——動兵的借口終於有了——正式決定出兵討伐。十一日,他向全國發出了「大坂討伐令」,並親自率領旗本武士的主力從駿府出發西上。二十三日,家康軍在伏見城與將軍秀忠的六萬部隊會合,不久,伊達政宗、前田利長、藤堂高虎等各地大名的部隊也陸續趕到。

至於那位福島正則,他一方面默許一族的福島正守、福島正鎮等人進入大坂城協守,同時命令繼承人、嫡子福島忠勝率軍與幕府軍合流——表面上是腳踏兩條船,實質則偏向於幕府一方。

就這樣,討伐軍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聚集了整整二十萬人,浩浩蕩蕩殺向大坂城——史稱「大坂冬之陣」。

大坂七將星

大坂城中原本擁有的軍事力量,是以「七手組」為核心的旗本眾警護部隊。所謂「七手組」,也即七隊「御馬迴」,總數萬餘,組頭包括速水守久、青木一重、野野村幸成等,知行均在萬石以上。然而這七手組的中堅力量已漸老邁,兒孫繼承其職,長久不臨沙場,戰鬥力逐漸弱化,是根本無法抵禦幕府軍的進攻的,故此淀姬才大肆招募浪人,以實守衛。

那些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的浪人們,皆為在數次動亂中失去主家、土地的武士,其中不乏能征善戰者,最著名的,有俗謂的「大坂七將星」。

「大坂七將星」之首是為真田信繁(民間俗稱真田幸村),乃是信州上田城主真田昌幸的次子。如前所述,真田昌幸和信繁曾在「關原合戰」前阻遏德川秀忠於上田城下,因此戰後,家康便剝奪了真田氏在信州的領地,並且想將父子二人一併誅戮。多虧昌幸長子信幸一直牢固地站在德川氏一邊(或許也出自其父昌幸的授意),遂用自己的戰功請求家康的寬宥,最終判將昌幸父子流放九度山,派淺野長晟嚴密監視。

大概出於報復心理,雖然真田信幸因為自己的功勞而保住了上野沼田的領地,但德川秀忠卻命令他從名字裡面舍掉世代傳承的通字——「幸」,改名為信之。

等到慶長十九年(公元1614年)豐臣、德川兩家開戰的時候,真田昌幸已經過世了,據說次子信繁兼具祖父、父親的智謀和伯父們(信綱、信輝)的忠勇剛直之心,耍計策把監視他的傢伙們全都灌得酩酊大醉,隨即逃出九度山,潛入了大坂城。

民間傳說中,這位「真田幸村」並非孤軍奮戰,他有一子名為大助,或者還有一個女兒,此外還豢養了一批忍者,最著名的稱為「真田十勇士」,包括——霧隱才藏、猿飛佐助、三好清海入道、三好伊佐入道、望月六郎、由利鐮之助、穴山小助、筧十郎、根津甚八和海野六郎。

「大坂七將星」的第二位是後藤右兵衛基次,本是播磨國人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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