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寶寶

晚上七點,談完合作從酒店出來,岑森站在門廊,目送合作方離開。

冬末春初的星城,路旁枝丫光禿禿的,還未有發芽跡象。入夜晚風濕冷,岑森略往後偏,問:「還是沒人接?」

周佳恆垂眼答:「沒人接,但電話是通的。司機說夫人到那兒之後,就讓他先回去了。」

專車緩緩駛上門廊,岑森沒再多問什麼,只任由周佳恆為他拉開車門。

上車後他靠在座椅里閉眼假寐,昏沉夜色里,他面上神情也不甚明朗。

到季明舒回訪的小區時,附近小學早已安靜休歇,但廣場舞天團正迎來每日一次偶爾加次的高光時刻。

小區外就有四支隊伍,舞種和歌曲都很不同,加上附近拉二胡唱戲的大爺,晚間文藝匯演成功做到了橫跨中外古今。

跳就跳吧,關鍵是他們還把小區大門給擋了,門衛室保安也不知道在哪瀟洒,邁巴赫前不得前,退不得退。

岑森示意司機停車,自己下車往裡走。

可走路也不甚順暢,短短兩百米距離,他就被三個阿姨攔住詢問婚姻狀況。

等他擺脫阿姨走進小區,時間已近八點。

老舊小區里路燈也不捨得多開半盞,只各戶人家的窗子透出幾分光亮。

有人在看電視,時而撕心裂肺時而歡聲笑語。

有人這個點才做飯菜,炒菜聲合著油煙往外飄。

有人在教小孩寫作業,隔了十丈遠距離都能感受到孩子爸媽恨鐵不成鋼的暴躁與憤怒。

不知怎的,這樣的環境,給了岑森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我叔叔阿姨每天都在家裡念叨那節目都是坑人的騙子,搞得住都不能住,除了送的家電,都是些擺著好看的東西。

——季小姐,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我知道,你們設計師有設計師的想法,也都是在儘力滿足我們之前提出的那些要求,但我們沒想到搞出來是這個樣子的呀。

——這過日子是過日子,你看這連個放冬天大棉被的柜子都沒有,這怎麼住?你們弄來那燈是挺好看的是吧,但是那燈往那兒一擱就是一平米,我們這房子總共才多大呀,它擱那兒亮也不是很亮,很礙事的呀。

……

季明舒坐在花壇邊的石凳上,雙手環抱著膝蓋,一直處於怔怔出神的狀態。

下午她隔著那扇防盜鐵門看到面目全非的改造房屋後,剛好遇上業主王先生夫婦下班回家。

他倆見到她也挺不好意思的,但那不好意思在帶她參觀了一圈房屋後,又變成了理直氣壯的埋怨。

她留下果籃,勉強維持禮貌離開,渾身就和泄了力似的,什麼也不想干,什麼也不想說,就一直坐在樓下發獃。

她的品味從小被誇到大,上大學和諸多名媛一樣選修設計,別人都挑珠寶設計服裝設計,她為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就選了個空間設計。

好在她學得不錯,老師常常誇她有靈氣有想法。

和岑森結婚後,她沒有工作,但她也只是不想工作,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工作能力有問題。

之前離家出走,她想向岑森證明自己不是離了他什麼都做不了,就如願所償給chrischou做了秀場設計,風風光光地名利雙收了一把。

所以她時至今日也是篤定地認為,她季明舒只要想做好,那就一定能夠做好。

——當然,她的篤定也就到今天下午六點為止。

「冷么。」

岑森顯然在安慰這門學科上成績平平,開場白既不溫暖也不柔情。

季明舒抬眼,慢吞吞道:「不冷你就不打算把外套給我穿是么。」

「冷也不打算。」

……?

季明舒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狗男人在說什麼胡話?

「你要感冒也早就感冒了,不在這一時半會。」

季明舒:「……」

特別奇怪,她明明是很想罵人的,但內心就是莫名在認同岑森這些拔吊無情的資本主義實用論。

所以岑森朝她伸手時,她也就和中了蠱似的,傻傻牽了上去,還乖乖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岑森沒想到她會這麼乖,見她垂著眼不開心的樣子,來時路上預設的一些勸解思路,不知怎的,忽然煙消雲散。

「回訪結果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他脫下外套裹在季明舒身上,又揉了揉她腦袋。

季明舒本來順著他冷漠無情的思路走,已經沒那麼委屈了,可他莫名其妙溫柔起來,醞釀了大半個晚上的委屈又翻了倍地往外涌,傾訴欲也瞬間達到了頂峰。

「哪裡是不一樣,簡直就是太不一樣了!」

季明舒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越說越難受,「……我們不是最後還要給業主準備一份禮物嘛,他們資料上說會彈鋼琴,之前家裡還有琴房,所以我們準備的禮物是一台新鋼琴。」

「鋼琴很貴的,那時候剩下的費用不夠,我們就只好配合節目組設定的劇本去商場當銷售,我當時還走壞了一雙高跟鞋呢,可他們竟然把鋼琴給賣了!」

「最重要的就是他們說我的設計只是擺著好看,一點都不實用,你都沒看到他們當時的表情有多嫌棄。你說…你說,我的設計是真的很不好嗎?」

季明舒太難過了,聲音也開始哽咽。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岑森,望了會兒,又忽然揪著他的襯衫扣子,挑他的不是。

「你太壞了,說好七點結束來接我的,八點才到。」

「連蔣純他們家唐之洲都會親親抱抱舉高高,你連外套都不給我穿,存心要讓我感冒生病。」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你就是個騙子!」

說騙子的時候,季明舒的聲音已經明顯帶著哭腔,她抱住岑森,往他襯衫上用力地鼻涕眼淚一把蹭。

胸膛間忽地浸濕一片溫熱,岑森半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只能輕輕拍著她的肩,再揉揉她腦袋。

那一剎那,岑森忽然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誤區。

員工受挫他的確可以毫不留情朝人扔文件,讓人回去好好反省這點小事都抗不過去還能幹點什麼。

因為他是老闆,需要給人一種能夠使其信服的威嚴感。

但季明舒不是他的員工,而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很缺乏安全感,也很依賴他,每每他表現出一點點關心,她就能獲得很多很多的安慰。

「不哭了,回去給你做排骨好么。」他的聲音低低啞啞。

「你是人嗎你,現…現在還想著排骨!」季明舒一抽一抽的,說話斷續。

岑森稍頓,沉吟片刻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想吃什麼,我都可以做。」

季明舒悶悶地靠在他胸膛上,沒接話。

岑森也沒再多說,等季明舒抽泣聲緩下來,他輕輕抬著她臉,略顯粗糙的指腹盡量溫柔地,一點一點拭去她臉上眼淚。還親了親她微紅的眼睛。

「明舒,我喜歡你的,沒有騙你。」

昏昧夜色里,季明舒從他清凈的眼瞳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還聽見了,心動的聲音。

回到酒店後,岑森下廚做菜。

除了固定欄目紅燒小排骨,岑森還做了沸騰魚片,滑嫩的黑魚魚片腌制後下鍋,白嫩嫩地堆滿一碗,最後再潑上小鍋熱油,蔥姜蒜花椒等香料混合著魚香瞬間撲鼻。

季明舒眼睛還和小兔子似的紅紅的,但是坐在餐桌前就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幾下。

其實她晚上是不怎麼吃東西的,但傷心難過也很耗精力,人間不值得,岑森這狗男人也不值得,但是小排骨和沸騰魚是值得的。

吃完後季明舒好像就恢複了精氣神,抱著岑森手臂,靠在他肩上,自顧自反省總結碎碎念。

「其實確實也是我沒有考慮周到,你之前就告訴過我的,但當時方案已經不好改了,我只改了幾個地方,原本以為夠用了,主要還是我的問題。」

「不過這種自住式的設計我覺得和酒店還是有區別的,你們君逸的酒店定位都比較高端,主要還是以舒適和設計新奇感為主,我不能吃了這次設計的虧,然後給你們出的設計圖都是各種收納對不對,住設計師酒店也根本用不上,我還是得跟你一起去考察考察設計師酒店才是正經事。」

……

這晚上季明舒說了很多很多。

岑森也給了她一些建議。

最後季明舒困了,竟然就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岑森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熄燈後,他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想起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人家唐之洲都會親親抱抱舉高高,心裡忽地一軟,在她耳邊很低很低地呢喃了句,「寶寶,晚安。」

說完他想起身,可季明舒忽然摟住他脖子,帶著點兒抓到小把柄的得意,又帶著點睡意朦朧的嬌憨,「我聽到了我聽到了!你再說一次,快點,叫我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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