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 第六節

其後一周的周五,黑田剛跨進屋裡,孝志便兩眼放光地向他打聽情況。

「見到那女孩了嗎?」

「唔……沒,沒見著。」

「為什麼?她家的地址不是已經查明了嗎?」

「查是查明了,可還是沒見著。她不在家。」

黑田默默告訴自己,自己這話並沒有撒謊。

「是嗎?」

孝志一臉失落地耷拉下了肩膀,但表情依舊很開朗。這讓黑田變得更加難以開口講述實情。

「不過你應該到她家去看過了吧?」

「嗯……算是吧。」

「怎麼樣?應該是處豪宅吧?」

「嗯……不過也不像想像中的那樣,感覺比較普通。」

「跟我家比呢?」

「哎?和你家比啊?」黑田稍稍停頓了一下,「平分秋色吧。」

「是嗎?大抵相當啊。」

孝志將閃爍的目光投向半空。他的心裡,應該也在描繪想像著少女的家吧。黑田不由得把目光從他身上挪了開來。

「這星期我也去過了。」

聽孝志一說,黑田「哎」了一聲,忙問:「去過哪兒了?」

「體育館咯,還用說嗎?」

「啊。」黑田抹了下自己的臉,「是啊,的確不用再說的。怎麼樣?遇到她了嗎?」

話剛問完,黑田就感覺一陣強烈的自我嫌惡與空虛向自己襲來。

「還是沒遇上。」孝志搖頭,「她大概已經放棄夜裡練習了吧。」

「也是……或許是她已經放棄了吧。」

「但我決定,今後每次從補習班回家時,我都要去看看。說不定哪天她就會重新開始練習的,不是嗎?」

「嗯,說的也是。」

到頭來,這天夜裡,黑田還是什麼都沒說。

翌日,黑田在一家咖啡館裡與一名女性朋友見了一面。那女孩名叫江理子,和黑田同在一個院系。昨晚他查了下學生名冊,發現這女生是S學園畢業的。面對黑田突然提出的邀約,江理子雖然有些吃驚,但一聽說黑田請客,她便立刻答應了。

「S學園的新體操部?我對那地方不熟的。」

一邊嚼著巧克力泡芙,江理子一邊冷淡地回答說。

「你稍微幫我問一下就行。之後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

「你到底用意何在?不會是看上哪個高中女生了吧?」

「純粹只是有點事罷了。拜託了,讓我請你吃牛排也行。」

「真夠麻煩的啊。」

說著,吃完巧克力泡芙之後,她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吧。」

到了周六的下午,學校里就只剩下了各小組的組員。站在S學園的正門前,黑田怔怔地望著在操場上四處奔跑的學生們。他在等江理子。她說會把新體操部的部員給帶到這裡來。

——她肯定也曾這樣遠遠望過……

看著眼前那些朝氣蓬勃的學生們,黑田心中想起了那個自殺身亡的女生。當時的她,一定在心裡詛咒著自己不受上天眷顧的境遇,同時對眼前這些受上天恩寵的少女們也心懷著一絲敵意。想要焚卻心中的這份憂鬱,所以才會夜裡跑到體育館來練習。對她而言,那時光或許便是自己所有的青春,惟一能讓自己做一回主人公的瞬間。

只不過,她又為何要拋棄那樣的時光,選擇自殺呢?這一點,便是黑田心中的疑問所在。

不一會兒,江理子回來了。跟在她身後的,是個剪著短髮,臉長得就像個男孩兒似的小姑娘。膚色不算太黑,緊繃的嘴唇給人一種不服輸的印象。

「很遺憾。」

江理子的口吻聽起來有種公事公辦的感覺。

「新體操部今天沒人。找體操部的人打聽行嗎?」

「哎?怎麼會沒人?」

「周六是新體操部和體操部輪番練習的時間。」

體操部的女生解釋說。看來這問題與體育館的使用有些關聯。

「沒事的。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江理子滿不在乎地說。體操部的女生也說了句「您有什麼要問的呢」,等著黑田發問。

——嗯,反正這事也是死馬當活馬醫……

黑田心中暗忖,開口問道。

「大概三個月前,有個女孩每周三的晚上都會到體育館裡來練習新體操。只不過那女孩卻不是這裡的學生……你有沒有聽說過這事?」

黑田感覺這事讓自己說得跟什麼鬼故事似的。搞得不好,或許還會讓對方感覺不快。

然而體操部的女孩卻重重地點了點頭,大聲說:「你說那事件啊?」

黑田稍稍有些吃驚,「你知道?」

「不光知道,那事都已經傳遍全校了。大伙兒都把那事叫做『周三舞女事件』。」

「事件?」

從剛才起,她已經兩次提到了這個詞。這讓黑田感覺有些在意。

「那女孩似乎每到周三都會潛入體育館裡,裝模作樣地練習新體操。之前一直都沒發生什麼,但某天夜裡,新體操部的幾名部員偷偷躲在體育館裡監視。那女孩出現之後,剛拿起道具來玩,她們就蜂擁而至,楸住那女孩狠狠訓了一頓。那些新體操部的人都挺小肚雞腸的。」

她的話里似乎對那些打伏擊的部員頗有微辭,讓人感覺體操部與新體操部之間或許有些過節。

「教訓了一頓……怎麼個教訓法兒?」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估計不是讓那女孩下跪,就是讓她把道具都給擦乾淨吧,總之很過分。」

「……是嗎?」

黑田感覺自己的心往下沉,或許那少女自殺的原因便在於此。那些部員不但剝奪了她展現人生價值的時間,同時還在這群自己敵意最強的人手中飽嘗了屈辱。想到死,倒也並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話說回來,那些新體操部的人又是怎麼知道那女孩潛入這事的呢?之前不是誰都不知道的嗎?」

體操部的女生若無其事地回答了黑田的問題。

「估計是學習太忙的緣故吧。」

孝志點了點頭,彷彿是在對自己說一樣,「雖然她喜歡新體操到了連晚上都要練習的地步,但高中的課程畢竟要比初中難得多,所以她得埋頭苦學一陣才行。她家的母親肯定也像我家一樣啰嗦,肯定讓她先把成績搞上去之後再練新體操。」

新的一年馬上就要到來,他卻依舊無法忘記那個「舞女」。黑田從不主動提起這事兒來。即便如此,孝志也會在他面前提提起那女孩的事來。有時還會問黑田自己是不是該寫封信,或者到那女孩家裡去一趟。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黑田就會說,「這種做法可是很不理智的」,敷衍過去。

孝志接著又說。

「而且最近天兒挺冷的。或許她是想等過了年,天氣暖和起來再說吧。黑田老師你覺得呢?」

「或許吧……」

黑田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的。他不知道自己今後還要這樣回答上多少次。如果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話,那就全都結束了。但這樣做的話,對孝志而言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每次看到孝志這副侃侃而談的樣子,黑田就會回想起那個體操部的女孩當時所說的話。當他詢問那些新體操部的人為何會知道「星期三舞女」時,對方所說的內容。

當時她是這樣回答的。

「聽人說,每周四的早晨,她們都會發現體育館的玄關處放著幾瓶運動飲料。除了飲料之外,裡面似乎還有一封寫給新體操部的信。部員們對此一無所知,照這樣看來,那麼應該是有人在周三的時候偷偷放的。為了找出這個放飲料的人,部員們藏起來守株待兔,結果卻發現了那女孩。因為那女孩與運動飲料之間沒啥關係,所以也算是那女孩倒霉吧。估計她平常都是從後門進出體育館的緣故,所以才沒有留意到玄關處的袋子吧。」

這件事,就是所以一切的根源所在。

把這件事告訴孝志的話,或許他就能徹底拋棄心中對她的幻想了吧。

然而黑田卻沒有勇氣告訴他,「其實殺害『舞女』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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