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兩個人 第九節

七點左右,弘美來到了荻原家。她走在街燈下的細窄小道上,緩緩向著大門而去。刑警們稍後也會前來,她向他們懇求,讓她再見信二一面,和信二談談。

「我想見一見他,讓他親口對我說出真相。」

刑警們接受了她的請求。

門前光線昏暗。弘美心想,或許從很久以前起,這個家的門口就一直是如此昏暗。

就在她伸手想去按響門鈴的時候,她感覺有人從前方向自己走來,對方似乎也在盯著弘美看。黑暗中出現的,是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纖瘦女子,長長的眼睛給弘美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弘美心想,此人必定是荻原麗子。

「您到我家來,有什麼事嗎?」

女子的話語中,聽不出絲毫的感情色彩。果然是麗子。

「我有些話要和信二君談談……我是他的班主任永井。」

弘美稍稍致意了一下。麗子只是無心地「哦」了一聲。

「信二他到學校去了嗎?」

「是的,從昨天開始去的……」

「他還好吧?」

「還好。雖然不像以前那樣精神百倍,但也恢複了不少……」

「是嗎?他恢複得還挺快的呢。」

麗子兩眼望著院里,說道。她的語氣是如此的冷漠,讓弘美不禁感到一絲寒意。

麗子把目光轉回弘美身上。

「不好意思,您今天還是先回去吧。我這邊還有點事。」

她隨手撩了下長發。弘美剛說了句「可是」,便閉口不再言語了。一陣令弘美顫抖不已的衝擊,從她的身上划過。

「先告辭了。」

麗子輕輕地點了下頭,消失在了門中。弘美就彷彿是中了定身法一樣,呆然站在原地。兩名刑警跑到了弘美的身旁。

「出什麼事了?」

高間氣喘吁吁地問。

「說是家裡有事……讓我今天先回去……」

「家裡有事?」

「估計是來拿行李的吧。」

日野一臉嚴肅地說。高間立刻咬著嘴角,說了句「這可不妙」。

「麗子要把信二給殺掉。」

話音剛落,高間便已衝進了院門,日野緊隨其後。弘美站在原地,獃獃地望著兩人的背影。

刑警進家之後,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儘管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但弘美卻感覺自己已經佇立了很久。弘美並不想去猜測此刻屋裡上演的是出怎樣的劇情,但她的心裡卻牢牢地貼著一層不能就這樣逃走的意識。

聽到有人粗暴地打開玄關大門,弘美抬起了頭。同時,在屋裡燈光的照耀下,幾個人化作剪影,躍入了她的眼帘。相互扭在一起的幾個人,之後又分成了兩撥,走在最前的是麗子。高間死死地拽著頭髮蓬亂,眼睛紅腫的麗子。兩人的嘴裡不停地呼出白氣,隨後晃動而來的身影,是信二和日野刑警。

恰在這時,巡邏的警笛聲呼嘯而至。或許聲音從剛才就已響起。但弘美察覺到的時候,紅色的迴旋燈已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高間等人走出了院門。弘美很想說些什麼,但看到麗子的那副模樣,她又不禁往後退了開來。麗子的目光就如同一個病入膏肓之人一樣,不停地在半空中遊盪。看到弘美,她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反應。

高間讓麗子坐上了第一輛警車。在她和穿制服的警察交談時,日野帶著信二走了出來。

信二臉上的表情與今天弘美在學校里遇見他是一樣。雖然臉色有些發青,但挺直的腰背,腳下的步伐也絲毫不亂。

看到弘美走來,信二也停下了腳步,弘美說:「我能理解你。」

「……」

「讓荻原君你感覺痛苦的原因,就在剛才。」

信二兩眼望地,之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笑。這一次,他的聲音清晰洪亮。

「永別了,謝謝你。」

10

警車的窗外,五彩繽紛的光線瞬時流過。走在街上的每個人全都臉色憂鬱地躬著背。但他們的腳步,卻又如同有什麼好事一樣,行色匆匆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信二很羨慕他們能夠消失在黑暗中。這司空見慣的場面,此刻不知為何在他眼中感覺如此寶貴。

「月光可真夠明亮的啊。」

信二怔怔地念道。但身旁的刑警似乎沒有聽清,只是稍稍向他偏了偏頭,之後又恢複兩眼平視前方。

——那天夜裡的月色也很明亮。

信二回想起了一年前。去年與今年不同,當時已經冷到了即便上了床,也不能立刻入睡的地步。遠遠望著窗帘縫隙里透進來的月光,信二蜷縮在床上,摩擦著冰冷的雙腳。

當麗子關上房門時,信二才察覺到她進屋來了。他吃了一驚,豎起脖頸,麗子已經摸到了他的枕邊。

麗子把臉湊近信二的鼻尖,看了看他,眼神撲朔,低聲細語。當時她都說了些什麼,如今已然記不起來。而臉頰上她呼氣的溫熱,至今依舊不曾忘懷。

她把手伸進了被子里。那隻手不停滑動,沒有半點猶豫,立刻便滑到了信二的兩腿之間。麗子對他的反應似乎很滿意,笑聲哧哧,彷彿是從緊咬的牙縫中傳出的一樣。

她爬上了床,肉體柔軟而冰涼。兩個人的體重壓得床嘎吱作響,那聲響至今仍在耳畔。

這是他的第一次。

眼前既沒有眩暈的感覺,也不像在做夢,兩腿之間生疼。當這一切全部消失之時,事情已經結束,麗子也爬下了床。

「要保密哦。」

說完,麗子走出了房間。信二睜著空無一物的雙眼,看著她離去。

——那是一份契約。

信二回想起了過去。當時,信二對父親不知從哪兒帶回的這個新母親感到極度厭惡。不管什麼事信二都要和她擰著,堅不肯認她作母親。新的母親勾引了這個兒子。或許她是在想,只要與她發生了關係,那他也就不會再違逆了。而她這種成年女人的智慧,在他的身上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面對這個新來的母親,信二的心中也萌發了那種複雜的感情。

一年過去了。

自從那天之後,信二與麗子之間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關係。雖然其中也有麗子懷了身孕的緣故,但信二總感覺她把自己給甩到了一旁,他卻完全被她給牢牢地套住了。

出於諷刺的偶然,信二得知麗子紅杏出牆的事。父親出差在外的夜裡,他鼓起勇氣向著麗子的卧室走去。然而剛到門前,就聽屋裡傳出了響動。把門輕輕打開條縫,信二窺探到了屋裡的情形。

得知她與人偷情的事之後,信二終於覺察到了她身上的魔性。他終於明白,自己應該當機立斷。但在那之前,他卻想讓她那潔白的身軀再次把自己擁入懷中。只要一次就好……這樣一來,自己也就再沒有半點困惑與猶豫了。

那個夜晚終於來臨了。

那天夜裡,父親啟三原本應該是出差在外。信二從窗戶外窺伺著麗子的房間。今晚那男的是不是也會來?如果他沒來的話,自己就要進麗子卧室。那男的平常一般會在半夜兩點現身。

兩點整,那男的出現了。只見他翻過圍牆,動作敏捷地穿過庭院。玻璃門沒上鎖,男子輕而易舉地進了屋。

信二咂了咂舌。他知道那男的叫中西,性格冷淡,精明強幹,印象中有著薄薄的嘴唇。

今天也沒戲啊——就在信二準備拉上窗帘時,他的手停了下來。中西立刻轉身向外走去,小心翼翼地關上玻璃門,順著來的路往回,消失在了圍牆外。信二大吃一驚感到有些奇怪,但他沒去想其中的原因,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毫不遲疑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他也可以直接到卧室去,但他卻沒有這麼做。他決定像中西一樣,從院子里潛入。他這麼做,是為了讓麗子明白他已經知道她偷情的事,讓自己佔據有利局面。

從側門走到院子里,之後再由那裡靠近。玻璃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信二趴在地上前進,嬰兒床上的嬰兒發出著平穩的呼吸聲。

褶簾後邊就是夫妻倆的卧室。信二的手剛剛放到帘子上,他就如同被電擊了一樣,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他聽到了啟三的鼾聲。

——老爸回來了。

如此一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難怪剛才中西會逃之夭夭。

而自己也必須回去了。

信二躡手躡腳地往回走去。就在那時,嬰兒床上的嬰兒發出了微微的響動。

——嘁,竟然在這種時候。

信二目光惡毒地望著嬰兒床,嬰兒已然醒來。看到嬰兒的臉,他的雙腿一陣發麻。

——這是……我的孩子。

見過這孩子的人都說和信二長得很像,不愧是兄弟……但如此看來,相像的容貌並非繼承自啟三,而是從信二的生母那裡繼承下來的特徵。

黑暗之中,信二與嬰兒彼此盯著對方。信二感覺自己彷彿在一瞬間,便已看穿了自己和嬰兒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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