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整個人如破碎的風箏,面朝上,烏髮散,衣裳被風撕扯,恍然間好像又回到了遺珠閣。這種被死亡包裹著的感覺,當真是太熟悉了。
同樣熟悉的是,她看著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三丈長的白髮宛然如龍,一襲紅袍烈烈,鋪天蓋地。那人衣裳上的雲紋精緻非常,眉眼也依舊驚人攝魄,朝她飛來的速度很快,比上一次快得多。
池魚想,她終於出現幻覺了,能在幻覺里見他最後一面,也算沒什麼遺憾了。
然而,墜落的速度不知怎的就慢了下來,池魚睜大眼,感覺四周飛速移動著的光影都變得清晰起來。她看見了懸崖邊上長著的野草,草叢裡開了一朵小花。也看見了旁邊崖壁上長出來的樹,樹枝上還有一個鳥窩。
風停止了,有人修長的手指伸到她面前,將她的手拉住。
失重的感覺陡然消失,池魚驚愕地抬眼,就看見沈故淵那似嘲非嘲的眼神,像一根刺,刺得人心裡生疼。
她下意識地就掙扎了一下。
「你當真想摔死,我就成全你。」沈故淵淡淡地道:「反正你死了,我身上的債也就了了,少個?煩。」
咽了口唾沫,池魚別開臉沒看他,低聲道:「多謝了,把我拉上去吧。」
上頭的人一聲冷哼,接著四周一晃,她瞬間就站在了懸崖上的斷橋邊。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的很棒,池魚掙開了沈故淵的手,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心有餘悸。
沈故淵不耐煩地道:「還有人千里迢迢趕著過來送死的?」
池魚沒應他,裹了裹衣裳,休息了一會兒,感覺腿上有力氣了,起身就走。
「喂!」竟然被她給漠視了,沈故淵很是不爽,低斥道:「你聾了還是啞了?」
池魚一頓,沒回頭,低聲道:「我來送送故人,沒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心裡無名火起,沈故淵道:「你要是沒什麼不對,怎麼就又要死了。還得我來救?」
他一頭白髮沒有恢複原狀,還是三丈長,但長而不亂,如瀑布似的從斷橋邊垂了下去,雲紋寬袖紅袍攏在身上,衣擺也很是寬大。旁邊有枯葉落下來,從他惱怒的眉眼間飄落懸崖,美得像一幅畫。
然而,寧池魚連看畫的心情也沒有,沉聲道:「你大可以不救。」
一句話把沈故淵噎得心口一沉,眼裡黑氣頓生:「不救?你是在怪我多管閑事?」
「我沒有怪你。」池魚道:「只不過你救我不是為了我,而是有你自己的目的,是你自己的選擇。那又何必說得像我欠了你一條命似的?」
沈故淵一愣,皺眉:「鄭嬤嬤告訴你的?」
「沒有。」她才不會出賣嬤嬤,撇撇嘴,隨口就道:「你當初自己說的,要報答你,就找個人成親。如今想想,你是個妖怪,要求又這麼特殊,要不是在我身上有目的,那還能是什麼?」
沈故淵語塞,皺眉盯著她的背影。
才幾日不見,寧池魚怎麼就變得這麼冰冷了?一點也沒有以前的溫暖柔軟,像只兇狠的貓,爪子全露了出來。
或許本性就是如此吧,畢竟是為了得到他不擇手段的女子,也不是只純良無害的小白兔。
「既然這樣說開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沈故淵冷聲道:「你如今這樣子……想再嫁人,怕是難了。」
疼痛至極的感覺好像又席捲了回來,池魚回想起那個黑暗的晚上,白了臉,捏緊了拳頭道:「不用你擔心,我自己有辦法。」
師父不叫了。連尊稱也不用了?沈故淵不悅地皺眉,看著她抬步繼續往前走,冷哼一聲。
池魚聽見了他的冷哼,心裡沉得厲害,眼眶也忍不住有點發紅。
有什麼比被所愛之人看不起更慘的事情呢?
然而,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總不能連尊嚴也不剩。挺直腰桿,她氣勢十足地往山下走,從背後看的話,看不出她絲毫狼狽。
池魚突然就明白了黎知晚為什麼總是像戴著一副面具,因為把心給別人看了,還被人隨意踐踏的話,真的是一件非常狼狽的事情。那倒不說,逢人盡說三分話,再不全拋一片心。
山上的風很大,吹得人衣袍飛揚,滿面冰霜。沈故淵安靜地坐在斷橋邊。良久,才恢複了正常人的模樣,慢慢往山下走。
葉凜城醒來的時候,寧池魚已經回到京城坐在他床邊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這個姑娘好生清冷,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眼睛很好看,卻也像鋪了一層霜。
「你醒了?」她道:「帶銀子了嗎?」
葉凜城獃獃地摸了身上的荷包給她,繼續盯著她的臉看。
寧池魚打開荷包,數了數碎銀,拿了三兩出去遞給小二,然後回來看著他道:「這是你的住宿和葯錢,我養不起男人,所以你得自己來。」
撐起半個身子,葉凜城好笑地看著她:「你這態度,我是該感謝你救了我命呢,還是該說你沒人情味兒?」
池魚看他一眼:「隨意。」
哈哈大笑,葉凜城拍得床板哐哐作響:「我就喜歡你這副不愛搭理我的樣子!」
神經病。
池魚起身,順手把旁邊的一卷東西扔給他:「你的,拿走。」
看見那東西,葉凜城臉色一變,連忙打開看了一眼,然後戒備地看著池魚:「你沒看?」
「我看這個做什麼?」池魚道:「你冒著性命偷來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趟渾水我可不淌,告辭。」
「哎哎哎!」葉凜城連忙喊住她,捂著腰道:「我身上還有重傷,出城很難,你要是幫我個忙,把我送出去,我給你一百兩。」
池魚腳步一頓,皺眉回頭看著他:「你把我當什麼人?」
「缺錢的人啊!」葉凜城弔兒郎當地晃著自己的錢包:「你難道不缺嗎?一個女兒家孤身在外,住這麼偏僻的客棧,想必無依無靠。女子找營生可不好找,一百兩足夠你安安穩穩過幾年了,只用幫我一個小忙。」
這樣的買賣,誰不願意做?
然而池魚卻冷笑:「你當我傻嗎?要是一個小忙,哪裡值得你出一百兩?」
葉凜城一噎,繼而懊惱地道:「怎麼辦?好像不太好忽悠啊,姑娘,你混哪條道上的?」
池魚扭頭就走。
「哎哎——」背後的聲音被門給關住,池魚回去自己的廂房,想認真考慮一下要嫁給誰的問題。
沈故淵說得沒錯,如今這世道,非處子之身的姑娘,哪裡能嫁得人?就算有人願意娶她,她也會覺得無地自容,所以,最快成一段姻緣的法子是什麼呢?
找人假拜堂!
假拜堂的話,高門大戶肯定不考慮,畢竟那些地方,拜了堂就不是那麼容易脫身的,最好就花錢找個人,隨隨便便拜堂交差。等她和沈故淵之間的恩怨了了,就與人和離,自己去浪跡江湖。
那麼,要出多少錢才能找個人拜堂?池魚打開自己的荷包看了看。先前當郡主的月錢一月是十兩,她存了很多年,但是給沈棄淮買生辰賀禮的時候,她向來很大方,所以現在荷包里,也就五六十兩銀子剩餘,自己吃飯都是個問題。
沉默許久,池魚起身,推開了隔壁客房的門。
正掙扎著準備離開這裡的葉凜城被她嚇了一跳,動作一猛就扯著了傷口,疼得他「哎喲」一聲,憤怒地道:「你就不能敲個門?」
池魚一愣,立馬轉身出去,將門「呯」地關上。
葉凜城正想爆粗,卻又聽得門被人敲響:「我可以進來嗎?」
「……」心情複雜地看著那扇門,葉凜城擺手:「你想進來就進來吧。」
池魚推門進來,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問他:「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算。」葉凜城挑眉:「你改主意了?」
「嗯,我需要銀子。」池魚伸手:「先付一半。」
哭笑不得,葉凜城大方地拿了五十兩銀票給她,然後朝她伸手:「來扶我一把。」
「男女授受不親,我讓小二來幫個忙。」池魚道:「我去準備馬車。」
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葉凜城低咒一聲,自己捂著傷口跟出去。
給了銀子,小二很?利地就弄來馬車,笑著把長帕往肩上一搭:「兩位客官,再來啊。」
池魚朝他點頭,先上了馬車。葉凜城跟在後頭,神色痛苦地朝她伸手:「拉我一把。」
池魚裝作沒聽見。
葉凜城怒了:「你收了我銀子,連拉我一下都不肯?」
「拉不到。」池魚一本正經地道:「我手短。」
葉凜城氣極反笑。看了一眼她的衣袖:「這還短呢?」
「拿人家的手短。」池魚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沒聽過這句話嗎?」
葉凜城:「……」
得了,他還是自己上去吧,保不齊等會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