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蘑菇調兵 6

血蘑菇接連遭受重創,如同霜打的茄子、拉秧的黃瓜。遲黑子見他整天垂頭喪氣,就勸他說:「你老叔雖不是四梁八柱,卻與我交情最厚,他撒手閉眼這麼一走,我和你一樣難受,瞅見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以後有啥事儘管跟我說,自有乾爹給你做主,別自己悶在心裡憋著。」血蘑菇感激涕零,覺得世上還有人惦著自己,沖這個也得打起精神,別讓乾爹再為自己操心了。

再說遲黑子佔山為王落草為寇,總要補充槍馬錢糧。這一年山上錢糧吃緊,眼瞅著天越來越冷,遲黑子和手下的「狠心梁」馬殿臣商議,決定聯絡另外兩個綹子的土匪,下山去姜家屯砸窯,幹完這一票就去貓冬。鬍子不做糊塗買賣,遲黑子早派插千的探子摸清了底細。姜家屯以前叫大營子堡,當年曾有八旗軍駐防,後來闖關東的人多了,在周圍開荒耕種,漸漸聚集了幾百戶人家。屯子里最大的大戶,外號「姜老摳」,長得又矮又胖,冬瓜腦袋,倭瓜肚子,絲瓜胳膊,黃瓜腿兒,走起路來跟個屎殼郎相仿。他五十來歲的年紀,對長工佃戶心黑手辣,為非作歹幾十年,小斗放貸,大斗收租,私設地牢,欺男霸女,當地老百姓沒有不恨他的。姜老摳這個名號真不是白給的,不僅對佃戶摳,對自己更摳,捨不得吃捨不得喝,有了錢全攢著。姜家有個管家叫姜福,以前也是二流子,只因長了一張巧嘴,擅長溜須拍馬,說話一套一套的,深得姜老摳歡心,不僅提拔他做了管家,還給他改了姓,成了老薑家的人。他攛掇姜老摳聚攏來一群大煙鬼、二流子,成立了一支保險隊,勾結駐防縣城的騎兵旅長官,有外省逃荒到此的,往往被其所害,割下人頭冒充土匪,胡亂按上個匪號,拎到縣城領賞。這個買賣只掙不賠,周周圍圍的屯子也得給他們出錢出糧,還可以給自己看家護院。保險隊雖是烏合之眾,但姜家屯四周環水,地勢險要,姜家大院明有碉樓,暗有地排,而且離縣城太近,一旦打起來,槍聲必定會驚動駐紮在縣城的騎兵旅,所以一般的綹子還真砸不動。

姜老摳在地方上有了勢力,專橫跋扈慣了,自以為上打下不費蠟,沒有綹子敢來砸他的姜家窯,膽兒是越來越肥。他可不知道,鬍子砸窯也講究養肥了,因為遭受土匪劫掠一次,沒個十年八年緩不過來。遲黑子覺得如今姜家窯的油水不小了,姜老摳的缺德事也沒少干,該上姜家屯借糧了。為保速戰速決萬無一失,遲黑子給另外兩個山頭的土匪下了帖子,要合兵攻打姜家窯。那兩個綹子也是赫赫有名,一個佔據碾子窩,匪首是鏢師出身,挑號「一桿槍段達」,臉紅心熱好面子,手底下一百多個崽子,八九十桿長槍炮筒;另一個出沒於砂鍋嶺,大當家的常騎一匹快馬,人稱「快馬門三」,手下也有百八十號悍匪,大多是盜馬賊出身,馬上來馬上去,神出鬼沒、快如疾風。

這一天「快馬門三」與「一桿槍段達」兩個匪首,各帶十名崽子來到孤山嶺碰碼對盤子。遲黑子下山相迎,彼此互行匪禮,兩手抱拳停在胸前,用力往右邊一甩,寒暄幾句,接入分贓聚義廳。三個大當家的坐定,有崽子倒上酒來,遲黑子先干為敬,哈哈一笑說道:「兩位挨肩兒,近來生意興隆啊?蘭頭海不海?買賣順不順?」一桿槍是個粗人,說話直來直去:「不怕兄長笑話,咱這關東山,從來是地廣人稀,又趕上天下大亂,鬍子比老百姓還多,狼多肉少啊,凈喝西北風了!」快馬門三也對遲黑子說:「咱哥兒倆的綹子,比不得孤山嶺兵強馬壯,大的啃不動、小的吃不飽啊!」遲黑子說:「姜家屯的姜老摳積下許多不義之財,囤了不少糧食,打下姜家窯,何愁日子難過?」快馬門三沉吟道:「姜老摳殺戮逃難災民,誣為賊匪領賞,可以說良心喪盡、死有餘辜。怎奈姜家窯距離縣城太近,有縣城駐軍掣肘,這個響窯實在不好砸……」遲黑子等的就是這句話:「咱這三個綹子,拎出哪一支,都砸不動姜家窯,弄不好扎了手,反讓同道恥笑,除非三股繩子擰成一股,拉個對馬,勾道關子,不信吃不下!」那二位美得好懸沒從椅子上蹦起來,三個綹子湊在一處,至少五六百條槍,什麼窯砸不開?正所謂「西北連天扯大旗,英雄好漢歸綠林,你發財來我沾光,天下鬍子一家人」!三個大當家的一拍即合,斬雞頭喝血酒,約定了攻打姜家窯的時日,以及各出多少槍馬、如何分局等。土匪合綹子砸窯,得提前說明白怎麼分贓,說黑話叫分局,又分「大局」和「小局」。大局指錢財、糧食、牲口、槍支,三一三十一,一個山頭佔一份。小局指皮襖皮褲、首飾細軟之類的零碎財物,這得留給崽子們,誰搶來歸誰。

到了砸窯那一天,三個綹子兵合一處將打一家,聚集了幾百號土匪,黑壓壓一大片下了山。遲黑子有個顧慮,姜老摳作惡多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但是屯子里還有不少老百姓,他怕另外兩個綹子亂來,反倒壞了自己的名聲。因此在殺進姜家窯之前,遲黑子又交代了一句,叮囑另外兩個匪首和四梁八柱:「把手底下的崽子們看住了,誰膽敢橫推立壓,當心吃瓤子!」土匪黑話中的「瓤子」,說白了就是槍子兒;「橫推立壓」指殺降和糟蹋女眷之類的惡行。那兩個匪首齊聲稱是,分頭告訴手下崽子:「都給我聽好了,誰也不許去姜家窯認老丈人!」

幾百號土匪齊聲吆喝,打馬沖向姜家大院。大院里的保險隊見道上煙塵四起,大股土匪前來砸窯,壓山探海地一大片,實不知來了多少鬍子,趕忙關緊了大門,拉起弔橋,爬到碉樓之上。土匪轉瞬即到,卻聽一個大嗓門兒的糙漢喊道:「裡面的人聽好了,今天我們遲黑子、快馬門三、一桿槍段達三個綹子兵合一處,不為別的,就想找姜老摳借點兒糧食,幫個忙,把大門打開吧!」碉樓上的管家姜福尖著嗓子沖外高喊:「不行啊!地方小容不下這麼多人!你們還是趕緊走吧!」底下的土匪又喊話說:「都是明事理的人,要多少開門錢,你開個數,咱們照數給,都為了混口飯吃,不難為你們看家護院的!」姜福的心眼兒也不少,怎肯輕信這等鬼話:「當面銀子對面錢,誰欠的賬找誰還!老薑家又沒得罪遲黑子,咱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若真是缺錢短糧,改日儘管讓人來取,多個朋友多條道,多個冤家多堵牆,這都好商量!今天這陣勢,我們是萬萬不敢開門啊!別最後鬧得兩敗俱傷,有啥意思?」雙方你有來言我有去語,過了好一陣子,漸漸變得粗野起來,開始對罵。姜家大院的保險隊本就是一群二流子大煙鬼,罵起人來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那邊的幾百號土匪,也沒一個嘴乾淨的,罵到熱鬧之處,匪群中還不時發出陣陣鬨笑。

僵持了老半天,底下的土匪急了:「別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開門,饒你們不死,砸開姜家窯,可別怪老子不客氣!」姜福不肯服軟:「咱們姜家屯吃蔥吃蒜,就是不吃王八姜!有本事你打上來,鹿死誰手,可還不一定呢!」突然一聲槍響,保險隊不知誰先開了槍,眾土匪豈肯示弱,立即開槍還擊。保險隊仗著地勢負隅頑抗,一通亂打,雙方就交上火了。土匪的傢伙五花八門,像什麼老套筒子、蓋子槍、連珠槍、單出子兒、東洋炮、自來得、老雙響、雞蹄子,有什麼是什麼。別看槍不咋的,但個兒頂個兒是亡命之徒,四梁八柱的槍杆子又直溜,打出去的槍子兒如同長了眼,保險隊死了十來個,其餘的躲進碉樓再也不敢露頭。馬殿臣是出了名的炮頭,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打斷了弔橋的繩索,弔橋「哐當」一聲砸落下來。崽子們抬著雲梯衝過弔橋,後頭跟著幾十名敢死隊,個個手持盒子炮,背插大刀,借著雲梯往牆上爬。正當此時,姜家大院裡邊火光衝天,傳來一片嘈雜之聲,原來有事先潛入姜家窯的土匪放火策應,打開了大門。保險隊全是些二流子大煙鬼,以往仗著姜老摳的勢力為非作歹還行,此時大多嚇破了膽,扔下槍四散逃竄。

當地縣城不僅有保安隊,更有騎兵旅駐防,不過當官的吃空餉,實際上沒那麼多兵。旅長聽見姜家大院方向槍聲密集,也自心驚肉跳,平時吃著姜老摳,喝著姜老摳,關鍵時刻不能不出動,只得命一個連出城剿匪。連長接到命令一肚子不情願:你們都不去,憑啥讓我去?這不等於送死嗎?無奈軍令難違,只好召集部下,先在駐地兵營列隊報數,報一遍人數不對,再報還不對,報了五六遍,越報人越少。連長說:「就這麼著了,今個兒誰沒來,扣誰一個月的軍餉。」接下來帶領人馬開出縣城,奔姜家屯方向磨磨蹭蹭走出二里地。這個報告連長忘帶槍了,那個報告連長忘帶子彈了。連長叫住眾人接著訓話,爹娘老子連罵帶卷,訓夠了一聲令下掉頭往回返。都準備妥當再出來,又忘了帶旗號,等把槍馬旗號全找齊了,也到吃飯的時候了,兄弟們吃軍糧拿軍餉,保境安民有責,可是不填飽了肚子,如何跟土匪幹仗?連長一聲令下,就地埋鍋造飯。反正不等土匪走光了,說什麼也趕不到姜家屯。

遲黑子率眾打破姜家窯,活捉了姜老摳、管家姜福,連同姜老摳的五六個小老婆,以及十來個保險隊的二流子,全被五花大綁帶到場院之上,交由孤山嶺上的狠心粱馬殿臣發落。狠心粱乃遲黑子麾下的四梁八柱之一,專管拷問秧子。馬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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