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中的神鷹 2

張保慶心裡有點兒發毛,他問白糖:「什麼意思?發什麼邪財?」白糖一臉得意,晃了晃手中的電話說:「這不讓咱開車接親去嗎?」張保慶一愣:「是你聽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你開這個車接親?」

白糖笑嘻嘻地說:「別的車不行,非得咱這個車不可,因為接的不是活人,給死人娶媳婦兒你知道嗎?不必大驚小怪,窮鄉僻壤仍有這樣的民俗,活人怎麼辦,死人就怎麼辦,有專門的陰陽先生說合,選定時辰開墳併骨。」

張保慶搖了搖頭:「那麼多活光棍兒還沒老婆呢,卻給死人娶媳婦兒?這要不是吃飽了撐的,就是錢太多了燒的!」

白糖說:「那是你有所不知,錢沒有大風刮來的,誰願意干勞民傷財的事?可架不住下邊那位鬧騰啊,我就這麼告訴你,家裡頭平安無事的,絕不會掏這個冤枉錢。」

張保慶仍是不信:「鄉下地方迷信的人多,那些個當陰陽先生的,全憑裝神弄鬼斂財,你白糖怎麼也信這個?」

白糖勸張保慶說:「信不信放一邊,那跟咱沒關係,咱掙的就是份辛苦錢,有錢不掙不成傻子了?人家雙方你情我願說妥了價錢,有什麼不能幹的?咱這車運誰不是運?關鍵是……你知道跑這一趟人家給多少錢嗎?只要把『大貨』送到東山林場汛河林道917號界樁,就給一萬塊!一萬塊錢你敢想嗎?這可是凈落的,不用分給老闆,咱倆沒日沒夜吃苦受累,來來回回跑多少趟才能掙到這個數兒?如今這個年頭,掙錢多難啊!你甭跟我裝大頭蒜,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咱倆不願意干,可有的是人搶著干!」說完拍了拍張保慶的肩膀,勸他不要想那麼多,到時候二一添作五,絕不能讓自己的兄弟吃虧。

張保慶一下子愣住了,送貨的地點在長白山東山林場的汛河林道?他曾在長白山獵屯住過一段時間,知道林區的情況,那地方山高林密交通閉塞,如果說哪個屯子讓他們送貨,定在林道上交接並不奇怪。不過就在幾天前,他還接到過一個訂購水果的電話,也讓他把貨送到東山林場,這未免太湊巧了。騙走他寶畫《神鷹圖》的那個一隻眼老頭兒,到底是不是在東山林場躲了幾十年的老洞狗子?老洞狗子當真是金王馬殿臣傳說中的土匪血蘑菇?為什麼有人接連讓他往東山林場送貨?張保慶一肚子疑惑,可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的白鷹早已放歸山林,《神鷹圖》被人用十塊錢騙走了,馬殿臣的天坑大宅也陷入了地底,如今他張保慶一事無成,自己都覺得自己多餘,誰還會跟他過不去?

白糖見張保慶在發獃,以為他仍在猶豫不決,於是一邊開車,一邊口若懸河地一通胡吹:「我去年往南方送過一個女的,也就二十來歲,長得跟個大模特兒似的,一頭波浪捲髮,正宗的瓜子臉,特別漂亮,你是沒瞧見,那個大美人兒啊,夜明珠也賽不過她,包裝包裝絕對是個大明星,我就沒見過電視里哪個女明星比她好看,可惜紅顏薄命啊!」他說他去接人那天,看見這姑娘裹了個布單子,上等的嫁衣放在一邊。其實這家人不缺錢,估計是聽信了中間人的鬼話,擔心孤墳不妥才同意結陰親。白糖多雞賊啊,他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的母親,陰陽怪氣地問道:「有嫁衣為什麼不穿?」女孩的母親說:「不是不想穿,人已經僵了,實在穿不上啊!」白糖同情地說:「姑娘既然是我送過去,我就是半個娘家人,哪有出嫁裹個大被單子的?你們不嫌寒磣,我可覺得於心不忍!咱又不是沒置辦,置辦了不給穿,那就是咱不對了!您也不用著急,我跟我師父學過手藝,說不定我能給她穿上!」他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多掙一份穿衣服的錢。活人穿衣和死人穿衣不同,陰陽兩條道,各有各的穿法。活人穿衣先套腦袋後穿袖子,死人穿衣則是先穿袖子後套腦袋,不會穿的要麼把領子撕破了,要麼就穿反了。這門手藝堪稱絕活兒,根本不外傳,穿衣服的時候也不讓別人看。在過去來說,想讓師父傳這一手,必須請師父下館子吃銅鍋涮羊肉,那也不肯手把手地教,頂多借著酒勁兒給你念叨念叨竅門兒,能否掌握全憑你自己領悟。白糖的爺爺幹了一輩子杠行,卻也不會這手絕活兒。他拜的老師傅叫王金梁,這個人非常厲害,包括給死人穿衣服在內,一共有五手絕招,從不輕易示人,一輩子只收過四個徒弟,一個徒弟只傳一手,誰也學不到全套的,否則師父就沒飯吃了。

白糖說他幹這一行,有三件傍身的法寶,首先是他那根祖傳的棗木杠子,其次是背後的「神女跨虎圖」,棗木杠子鎮屍,神女圖辟邪。前兩個只是說得玄乎,有沒有用另當別論,「穿衣服」這手絕活兒,可是真能給他掙錢,會這手的人越來越少。白糖告訴張保慶:「你賣賣力氣好好乾,將來我把這招傳給你,不用你請我吃銅鍋涮肉,別讓江湖前輩絕了後就行。」張保慶趕緊說:「你還是另找傳人吧,我跟你跑上一趟兩趟還行,哪能一輩子干這個?」白糖說:「你也不想想你都混成什麼樣了,還瞧不起咱這個行當?這不比你開車運水果掙的錢多?」他又接著吹噓,上次運那個大美人兒,穿衣服化妝掙了一份錢,開車又掙一份錢,單程千把公里,白糖一個人跑下來沒問題,少一個司機少一份開銷,等於掙了雙倍運費。送到地方一看,主家是真有錢,開名車住豪宅,擺了四十桌流水宴,滿桌的雞鴨魚肉,從早上到下午,不論認識不認識的,只要帶著紙錢香蠟上門道賀,誰都可以坐下來混一頓吃喝,臨走還能領份禮品。那場面比鄉下趕廟會還熱鬧,說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一點不為過。靈堂里一幫人抱著各種樂器吹拉彈唱,兩旁有和尚老道,嘴裡嘀嘀咕咕、嗡嗡嚶嚶,各念各的經,倒是互不干擾。當中擺著兩張照片,男方歲數不大,二十齣頭大小夥子,一個英年早逝,一個紅顏薄命,生前沒有見過面,死後才結為夫妻。白糖也說不清這二位到底有緣無緣,只知道這一趟跑下來,小費少給不了!

夜裡開車特別安靜,速度也比較快,車子像脫韁野馬一般在公路上飛馳。兩個人在車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馬不停蹄地趕去接貨,按約定時間來到一個小山村。到地方天還沒亮,就在一處公路旁的小山溝里,一口棺材擺在村口,圍著幾個鄉農打扮的村民。白糖把車倒過去,車尾對著棺材。二人從車上下來,但見這棺材不大,外邊裹了一層紅布,棺材頭上擺著牌位,另有一張巴掌大的黃紙,這叫陰陽帖,上邊寫著一個入土的時辰,必須在此之前送到目的地。白糖有點兒失望,因為這是口舊棺材,至少埋下十來年了,估摸棺中屍骨早已朽爛,所以得連棺材一同運走,穿衣服的錢是別想掙了。

那幾個村民個個神情冷漠,一齊動手把棺材抬上車,又將固定用的皮條勒緊。其中一個村民把地方上批的遷墳文書交給白糖,連句客氣話也沒有,轉過身就走。白糖見怪不怪,「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催促張保慶趕快上車。

由於有固定的時限,路途又比較遠,他們倆為了賺這個錢,顧不上休息,眼見山路上又開始下起雨來,夜幕漸合,雨水與夜色凝結成一片黑霧,汽車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有規則地左右擺動,路兩旁是模糊不清的懸崖峭壁。哥兒倆已是又困又乏,擔心天黑路滑容易出危險,就合計著欲速則不達,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時間應該趕得及。

翻過這座大山,路邊隱隱約約幾點燈光,開到近前一看是個小旅館,一幢三層樓房,門口的燈箱忽明忽暗,照出「三仙賓館」四個大字。白糖竟似沒看見,仍開著車繼續前行。因為這不是運水果的貨車,開到賓館門口讓人看見,不揍你都是便宜你了,給多少錢也別想住宿,所以他又往前開了百餘米,停在一處殘破的圍牆後邊。這個地方以前也是一棟房子,可能年久失修,已經倒塌或被拆除了,僅留下一堵殘牆。黑夜裡雷聲如炸,雨越下越大。二人把車停好,白糖又在後車門加了一把鎖。張保慶都看呆了,他問白糖:「你怕車裡這位跑了不成?」

白糖說:「那可沒準兒,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咱倆砸鍋賣鐵可也賠不起,再加上一把鎖,我住到賓館裡才睡得踏實。」張保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可真是鋦了嘴兒的葫蘆——瞎小心。」

二人帶了隨身的背包,冒雨跑進三仙賓館。整個賓館分為三層,一層十來個房間,設施比較陳舊,樓道中有一股子發霉的氣味。水泥地面凹凸不平,前廳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白熾燈,電線上布滿油泥和蛛網。借著昏黃的燈光往四周看,絕大部分牆皮都已脫落,從牆根兒往上一片一片洇濕起鼓,說灰不灰說綠不綠,一排髒兮兮的紅色暖水瓶歪歪扭扭靠在牆邊,幾個花花綠綠的搪瓷臉盆摞成一摞。迎面中間是一個棕色的大櫃檯,上面擺著一部電話機,後邊坐了一個獃頭獃腦的中年婦女,一身的贅肉,頭髮燙得像雞窩,臉上塗著半尺厚的脂粉,睡眼惺忪地給他們登記。

張保慶和白糖是出門掙錢的,不在乎住宿條件,圖乾淨就跟家待著了,要了一間最便宜的邊角房。付錢辦理入住的時候,白糖咋咋呼呼地讓張保慶打電話,催後邊的七八個兄弟快點。張保慶也跑過長途貨運,知道白糖是在虛張聲勢,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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